簡濤也發現自己的手心是溼的吧,可是他就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繼續牽着她的手走着,田雨桐以爲只要到了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簡濤就會放開她的手,可是他沒有,但他也沒有說一句話,明明剛纔還那麼多話,現在一下子變成了啞巴。
田雨桐就這樣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像個孩子一樣跟着他走,心臟撲通撲通地跳着,之前和簡母上來的時候就覺得好像有什麼怪怪的,現在想起來了,長長的似乎看不到盡頭的走廊,不說話一直往前走的簡濤……田雨桐頓時全身汗毛倒豎,那一天的情景像是一柄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在她的心裡撕開了一大道豁口,所有完美的掩飾頃刻間蕩然無存血肉模糊。
田雨桐突然“啊”地大叫一聲,一用力就睜開了簡濤的手,馬上往後跑。簡濤不知道她突然之間發什麼神經,但一步衝上去抱住她捂住她的嘴,壓低着聲音說:“你瘋了?”
田雨桐睜大着眼睛看着他,眼裡滿是藏不住的恐懼,像一隻被獵人捕獲的小鹿一樣看着簡濤。
簡濤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放開她,輕聲問:“你怎麼了?”
“沒,沒有。”田雨桐有點結巴地說。
簡濤剛想說“看着不像”,但話到嘴邊又咽下,既然她不想說,那就不要逼她好了。
“那我們走吧。”簡濤說着又伸過手,但在空中停了幾秒又縮回去,是自己在和她鬧離婚啊,現在又算怎麼回事啊。
簡濤有些看不明白自己了,這是在鬧哪樣啊?不是要和這個女人劃清界限的嗎?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而且爲什麼要同意和她住在一個房間啊?之前是爲了瞞住一些事情而在演戲,現在是爲了什麼呢?明明都已經攤牌了。簡濤真的搞不懂自己了,好像自己的身體裡面藏了好多個人格,一點點地分裂開來,特別是剛纔看到田雨桐的眼神事,竟然覺得心痛和愧疚。
田雨桐點點頭,說:“好。”
簡濤愣了一下,轉過身去往房間走去,田雨桐就跟在後面,也不靠近。
房間和之前看到的有些不一樣了,原來的東西還是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多了一點東西。簡濤也是很久沒有回自己房間了,看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他有些恍惚,自從媽媽去世之後,這個地方就顯得冷冷清清,除了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之外,很少有誰會進來,那麼大的房間,只有自己一個人,那麼長時間以來都是這個樣子,就到他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女人睡在這張只屬於他的牀上,而他更沒有想過這個女人會是田雨桐。那些時候,他也會羨慕簡言,羨慕他的媽媽總是會走到他的房間對他噓寒問暖,雖然簡母也會來自己房間,可是畢竟是不一樣的,簡濤甚至感覺簡母是有些怕自己的,真好笑,她不是後媽嗎?她怕自己做什麼?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簡母也不怎麼來自己房間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這裡真的冷冷清清了。其實想想,簡母對自己還算不錯,簡言也沒有對自己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有什麼,他甚至有些同情簡言,那個總是不言不語沒有表情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弟弟”,他的心裡也藏了很多事情吧,這樣隨着母親嫁進來,在這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環境中開始新的生活,其實他也痛苦糾結過吧。是不是真的該讓過去變成過去了,可是未來又什麼時候來呢?
也許是簡濤把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了吧,田雨桐一直在邊上看着他,也不說一句話,直到簡濤回過神來,問:“你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田雨桐又結巴了。
“明明是在看我吧。”簡濤一下子揭穿她,田雨桐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簡濤只是想逗一下她,沒想到她還是那麼容易臉紅,忍不住笑出來,看的田雨桐莫名其妙。
但是簡濤笑着笑着就僵掉了,然後咧,現在下一步該怎麼辦?讓她好好休息,自己出去?可是這是爲什麼啊?明明這是自己的房間啊!但是總不能看着她睡覺吧,她也不會允許自己看着她睡覺吧,話說是誰在死皮賴臉纏着自己啊,爲毛都不讓自己看啊,一對糾結矛盾的人啊。
兩個
人就這樣像神經病一樣對視着,然後簡濤憋出了一句:“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書房看一會兒書。”
然後他就屁顛屁顛地去書房了,還沒反應過來的田雨桐看着他那麼歡快的身影閃進去,滿頭黑線啊,這是什麼情況啊,誰來解釋一下簡濤到底有多善變啊。
不過這樣也好,幸虧有個書房,雖然是連在一起的,但總算是把空間給隔開了,不會那麼尷尬。簡濤把門關上了,田雨桐等了一會兒,確信簡濤不會突然出來了,才往牀上一躺,可是她是不是該換睡衣,是不是該卸妝?怎麼搞的那麼麻煩啊,爲毛會擔心簡濤會偷窺呢,啊啊啊,自己不是喜歡他的嗎?這個時候不是乾菜與烈火纔是最好的情況嗎,自己現在這是在緊張個什麼勁啊。
田雨桐的腦子開始胡思亂想,然後真的太累了吧,不知不覺睡着了,以這種奇怪的姿勢極其不雅地躺在簡濤的牀上,可是時間太久了,這張牀早已沒有了簡濤的氣息。
簡濤在書房裡,沒有找一本書出來看,只是趴在書桌上,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趴在書桌上,告訴其他人“我在看書,不要打擾”,可是他沒有看書,他只是發呆,他喜歡這個書房,不大,滿屋子書,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卻覺得安全。
他就這樣發着呆,回想着一些事情,斷斷續續,毫無規律,所有的回憶如星星點點般飄起來,有些刺眼,有些黯淡,有些幾乎看不清楚,有些甚至已經被遺忘,可是,它們在時光的長河裡被弄亂了順序,再也拼湊不出完整的畫面。
好累啊,明明很長時間都只是吃喝玩樂,明明這幾天都在休息,爲什麼還那麼累啊?可是身體就是這樣,不聽話地感覺疲憊,讓簡濤無力反抗。
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好像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只是毫無意識,一片白色,沒有別人,也沒有自己,好像夢境,卻又不是在做夢,一直在做很多的夢,難得可以睡得稍微安慰些身體倒不適應了。在醫院的那幾天,幾乎天天做噩夢,可是醒過來的時候卻什麼都不記得了,也許就是因爲這樣才覺得累吧。
這樣的睡姿,手臂被壓得發麻,簡濤又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似乎聽到外面有什麼動靜,好像是什麼叫聲,可是他有些迷糊,聽不真切,身體也麻麻的沒有甦醒過來,好像僵住了一樣不能動,睡着的人是不會知道這是夢魘的,只是漸漸清醒的意識和絲毫不能動彈的身體讓他覺得無比恐懼。
漸漸地,他的一個手指可以動了,然後其他手指好像也可以動了,然後手腕好像也有知覺了,手臂也感覺到痠麻但是可以動了,腿有些難以控制,但總算感覺是自己的了,這些變化讓簡濤覺得欣喜,慢慢找回身體的觸感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臥室裡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是田雨桐的聲音,她在叫着,好像還在說着什麼,可是聽不真切。
幾乎是在一瞬間,簡濤徹底醒過來,然後騰地一下子站起來就去臥室,腳還有些麻麻的差一點拐了一腳。
田雨桐沒有脫衣服,甚至連鞋子都沒有脫,就這樣倒在牀上,整個人縮在了一起,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她是在做噩夢嗎?簡濤想着要不要叫醒她,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簡濤突然聽明白了她含混不清的聲音——“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她不停地說着,身體微微地顫抖着,她是在做什麼夢,可以讓她抖成這個樣子,卻醒不過來,簡濤不禁想。
簡濤突然踉蹌了一下,不會是……他搖了搖頭,阻止自己不要繼續產生那個想法,可是剛纔在走廊裡田雨桐突然驚恐的眼神,莫名的落荒而逃,在自己那個想法產生後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對於那一天的事情,她還是那麼耿耿於懷嗎?
簡濤伸着手,不知道是不是該去碰一下她,只能這樣眼巴巴地看着她在醒不來的噩夢中痛苦地掙扎,卻無能爲力。可是這在變成噩夢之前是事實吧,是自己帶給她的痛苦,雖然在那之後他後悔萬分,可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他知道那會給她造成傷害,可從未想過竟是那麼大的傷害,如果時間可以從來,打死他也不會對她做那麼混賬的事情。
簡濤緊鎖着眉頭,嘴脣閉得緊緊的,他甚至不敢太重地呼吸,可是胸口卻壓抑得難受。這個女人,怎麼那麼傻呀,自己有什麼好,她怎麼偏偏就看上自己了,不是之前還把她氣得大哭的嗎?不是最後一眼看到她是絕望地癱坐在地上嗎?是什麼讓她可以放下自尊,沒臉沒皮地賴在這裡?
簡濤一直坐在牀邊陪着她,一動都不敢動,可是她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沒一句吐字不清的夢話,都像一隻沒法觸摸的手,一點點撥動着他的神經。
簡濤不禁有些心
疼她,或許早已有了這種心疼,只是這一次,他終於承認,他不在躲避自己的那種情感,他伸出去,試探性地觸摸田雨桐的額頭,想要擦去她額上不斷滲出的汗珠,可是就在他碰到她的一瞬間,她猛然動了一下,身體更緊地蜷縮在一起,嚇的簡濤再也不敢有其他動作。
她是真的愛自己嗎?她是真的愛自己吧。可是爲什麼,愛情那麼卑微?
“滿大街都是男人,個個比我好,你幹嘛非要吊死在我這棵歪脖子樹上呢?”簡濤心裡想着,不禁輕輕問出口。
“因爲……”田雨桐好像聽得到他在說話一樣,說出這兩個字,簡濤湊過去想聽的清楚一些,可是後來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田雨桐沒有醒,她還是在睡覺,一點都不安穩。
簡濤坐在牀邊,默默地注視着她,他想思考一些問題,可是什麼都沒有頭緒,他的目光被牢牢地鎖在了田雨桐身上,纖細的身體,到底藏了多少不曾說出的悲傷。
時間一點一滴滴答滴答地走過,可是誰都感覺不到,在這個大大的房間裡,兩個人,一個人默默地注視着另一個掉進夢境的人,緊緊蹙着眉,卻甚是無力。簡濤突然之間想到,如果,有一天,田雨桐不要他了,如果有一天,她像糾纏着自己那樣不管不顧地離開了,那麼自己會不會懷念,懷念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懷念差一點有她的未來?可是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而他,選擇了安雨桐,只是現在,曾經那麼堅定的他又不知道該怎麼把田雨桐推出自己的世界了,如今的一切,安靜美好,讓他不忍心破壞。
不知道過了多久,田雨桐好像漸漸醒了,她似乎看見有人坐在自己身邊,可是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看得不是很清楚。她想喊那個人,可是喉嚨發不出一點點聲音,頭因爲睡得時間有些長而暈暈的,然後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儘管睡着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但她又跌進了夢中。
簡濤拉過被角,蓋在田雨桐身上,嘆了一口氣就出去了。這裡是真的很久沒來了,真的有些大,走廊也有些長了,簡濤記得第一次搬到這裡的時候的感覺就是:靠,比教學樓還大。也許“大”是簡中毅這一輩子都難以擺脫的惡趣味吧,可是宅子大了人少就難免冷清,到了晚上看上去甚至有點像是鬼屋,所以就招了很多傭人,一批一批,才形成了現在的規模。
很多時候,簡濤都覺得自己生活的地方是與世隔絕的,曾經他以爲每一個有錢人家都是這樣的,可是後來才發現,能夠那麼誇張的,只有自己家了,其實很多人都是白養着的,但又不能不養,因爲如果沒有他們,這裡真的會很沒人氣,而經商之人,難免相信鬼神之道。如果換一個稍微小一點的房子就沒事了吧,媽媽還在的時候,他還很多次和簡中毅提出來這件事,但都沒有得到迴應,後來漸漸就適應了,也不覺得有多大了,再後來,簡言來了,將他的不知所措都看在眼裡的簡濤,也就心理平衡了,而那個時候,他也幾乎不怎麼和簡中毅說話了。如今再回來,熟悉卻陌生,熟悉的是還是原原本本的樣子,陌生的是好像走廊永遠都走不到盡頭,明明轉彎就在眼前,可是他有些急切,他討厭這個有些長的走廊,讓他不斷地想起自己曾經對田雨桐做過的殘忍的事情。
“大少爺,您這是要去哪裡?”老管家見簡濤如此匆匆忙忙,不禁多問一句。
“爸爸呢?”
“老爺去公司了。”老管家有些震驚,有多長時間了,大少爺提到老爺的時候都是老頭子老頭子的,這樣恭敬地稱呼老爺“爸爸”,讓他有些反應不適應,簡濤突然巨大的變化讓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的人都不適應吧。
“哦。”
“大少爺找老爺有什麼事嗎?”老管家問。
“沒什麼事,就隨便問問。”
“那我先退下了,大少爺又什麼事再吩咐。”
“恩。”簡濤說着,還對他笑笑。
“等一下,”老管家走了沒幾步,簡濤又叫住他,說,“你安排一下,讓小梅過來吧。”
“知道了,大少爺還有什麼其他的吩咐嗎?”老管家畢恭畢敬地問。
“沒有了,你去忙吧。”
她不習慣讓不熟悉的人在自己身邊轉吧,那就還是讓小梅過來吧,自己虧欠她甚多,能爲她做的也就只有那麼多了,對,是虧欠吧,所以他纔會讓司機把空調開得小一點,所以他纔會在吃飯的時候讓傭人都退下,只是因爲愧疚才那麼做的吧,簡濤這樣告訴自己,可是他只是想着補償一點點,卻並不明白這些一點點聚集起來地一點點,正在變成他和田雨桐之間看不見的羈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