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澤想象之中萬丈狂瀾並沒有出現……
反倒是，平靜和諧地有點超乎他的想象——
柳元親自泡了一壺茶……
本以爲，她端上茶之後，會直接晾着安澤，讓安澤自己在這兒尷尬一下。
不想，她竟然直接在安澤對面的位置坐下來。
看着像是要和安澤促膝長談的樣子……
於是，安澤好不容易安穩了一點點的心，又砰砰砰狂跳起來。
現在……這不會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吧？
他有點緊張……
因爲心裡非常沒底。
柳元看着安澤，突然道，“回國的時候……我碰見你媽了。”
“她……她跟你說了什麼嗎？”
安澤聞言，手一抖，手裡滾燙的茶灑了一手背，卻渾然不覺，只是用忐忑的眼神看着柳元。
因爲不知道自己媽說了什麼話，有沒有觸了柳元底線。
柳元看着安澤，表情卻是突然意味深長起來，“你來這裡，是不是因爲我？”
“不是不是，”安澤想也不想，搖頭就是否認，“我……我是來……來考察的，對，剛好有個新項目，在這裡……”
安澤知道，柳元這麼通透的人，心裡恐怕早就有定數了，但是，他還是想要垂死掙扎一下。
因爲他知道，自己若是承認這件事，按照柳元的性格，肯定不會原諒他的。
“新項目？”柳元狹促的目光看着安澤，帶着幾分戲謔地道，“現在都學會做生意了？”
“看來，進步很大嘛，”柳元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是在無聲地拆穿安澤劣質的謊言，因爲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安澤對於做生意這件事，不僅僅沒有半點天分，安澤對此，還沒有半點興趣，甚至連努力都不想去努力……
現在突然就開竅了？
還來考察新項目！
騙鬼呢。
柳元翻了個大白眼。
安澤萬分侷促，看着柳元，徒勞地重複着道，“我真的是來考察新項目的……”
“一個……酒莊的項目，”安澤說得有板有眼煞有其事，“法國乾紅……向來是聞名世界的。”
柳元嗤笑一聲，絲毫不留情地拆穿安澤，“那敢情好，你研究紅酒，研究到我這裡來了？”
對於安澤來說，柳元的語氣稍微重一點，就讓他感覺到了滿滿的危機感，彷彿柳元生氣了，就沒有他存在的餘地了。
但其實……
柳元今天是真的想和安澤好好談一談的。
之前在顧曉曉家裡的時候，兩個人的情緒都太糟糕……
以至於很多該說清楚的話，當時也沒有說清楚。
現在，經過這麼長時間，兩個人都冷靜下來了……
那就應該好好的談一談，把所有話都說開。
這樣，兩個人的結果，到底是何走向，將來也不會有任何遺憾。
“安澤，我想要聽你的實話……”
柳元看着安澤一臉明顯不想和她吐露太多的表情，仔細一想，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剛纔自己到底抽得什麼風，把安澤帶到家裡來就算了，還要這麼和他一本正經地坐着喝茶。
爲了說清楚？
感情的事，怎麼可能會說清楚……
就應該該斷就斷。
不要再有任何藕斷絲連。
柳元皺着眉頭，她感覺自己腦海之中，像是有一黑一白兩個小人拉扯着，讓她神經兮兮的，一會兒覺得這個說的有道理，一會兒覺得那個有道理，說來說去，柳元感覺自己也離瘋不遠了……
“這茶……看來也是喝不下去了……”
柳元並不喜歡這種被撕扯着的感覺，因爲最開始，她決定獨身來到法國，就是不想被這種種煩心事束縛着纔來。
今天……自己卻還主動朝着煩心事的源泉靠攏。
是自己太不自量力了。
柳元站起來，就想要把安澤送走，然後，裝作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繼續自己原來的生活狀況，安澤看柳元這樣子，心裡一慌，哪來顧得上其他的，下意識，抓住柳元——
比起被送走，安澤寧願和柳元聊這些他不樂意的話題。
這樣，至少他還能近距離多看柳元一會……
因爲下一次，未必有這樣子的機會。
“嗯？”柳元眉頭一皺，看向安澤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
安澤如同看見鬼魅一般，迅速把手撤走，唯恐柳元生氣。
然後，死皮賴臉，討好地衝着柳元笑，“我覺得，你家的茶挺好喝的……”
“讓我坐着多喝一會吧，”安澤內心忐忑，因爲每一句不動聲色的話下面，掩藏着的，都是他波濤洶涌的心情。
但柳元這次似乎很配合，見安澤這麼說，又重新坐下來，端起手裡的茶杯，道，“喝茶就應該聊天。”
“我希望接下來，我的問題，你能說實話……”
“……好，”安澤端正了一下姿勢，猶如因爲犯了錯被抓進警局，接受拷問的犯人，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含糊。
柳元捏住了他的命脈。
他想見柳元，哪怕……接下來聊的話題，可能不是那麼愉快，但是事情已經這麼糟糕了，還有什麼，比兩個人能夠這麼近距離坐着，更加讓人幸福的事情呢？
安澤深吸一口氣，他已經做好豁出去的準備了……
柳元突然站起來，從旁邊酒櫃裡拿出一瓶紅酒和兩個高腳杯，替換了她們面前的小茶杯。
然後，在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紅酒後，柳元纔開口道，“你什麼時候來法國的？”
“三個月前，”安澤不敢再隱瞞柳元，實話實說。
柳元回憶了一下……
三個月前……
剛好是她來法國散心的時候。
本來，她也沒想出國留學，打算在這裡散散心，散到心情好轉就回去。
最後……
心情的確是好了，但是，那時候，也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念頭，讓她很想在這個國家以這種狀態生活着。
於是，她就軟磨硬泡，求自己爸媽送自己出國留學……
這個過程，幾乎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
所以，這麼推算的話，安澤其實在她確定留學之前，只是有有留學的念頭，就知道她要來法國了？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沒有人攔得住你……更何況，你爸媽那麼愛你，”安澤這句話，也從側面說明，他來法國，恐怕是在一開始，柳元尚且在準備階段，他就已經來這裡在未雨綢繆了。
柳元深吸一口氣，雖然在問出這個問題是，她就大概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得到安澤親口認定，還是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安澤這是何必呢？
當時在顧曉曉家，就已經說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的……
“你媽說，這段時間，你都沒有回國……所以，你一直呆在這裡？“
柳元心裡開始涌上奇怪的感覺，因爲她有種預感，這一切，已經要和她一開始來這裡的初衷背道而馳了……
但是，她無力去阻止這種改變。
只能繼續問下去，“你現在住在哪？”
安澤舔了舔脣瓣，下意識地，他覺得，這個問題，還是要適當僞裝一下的。
然，柳元和安澤共處那些日子，早就洞悉安澤準備說謊的種種預兆。
眼睛一瞪，強調一遍，“我要聽實話！”
實話……
安澤垂下眼簾，那他就已經做好被柳元痛恨的準備了。
“什麼？”柳元簡直要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了，靠近安澤幾分，重新問道，“你再說一遍，你……你住哪？”
柳元被嚇得聲音都開始哆嗦了。
安澤低着頭，一副做錯事的表情，小聲嘀咕道，“我住你對面……”
“那我爲什麼一直沒有碰見你？”
這句話其實完全是多餘的。
沒有碰見……
那就代表，安澤是有意躲着她，所以，纔會才這麼長時間內，完美避開。
“你一直都住在這裡？”
柳元抱着最後的希望，說不定，安澤在別的地方也有住址，這裡……他不過是心血來潮，偶爾過來住而已。
然而，安澤搖了搖頭，掐滅了柳元的希望——
在這個國家，他也是孤身一人，所以，他過着的，是和柳元一樣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柳元是真的一個人。
而他……依附在柳元身邊，感覺很幸福，也感覺很滿足。
他不願意自己這種幸福感和滿足感被剝奪。
安澤深吸一口氣，一直被柳元逼問着，他感覺，他也有必要表達自己的態度，“我不會搬走！”
“在今天之前，我並沒有影響過你的生活……”安澤似乎是鼓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想着把我趕走。”
“因爲……不管你到哪，我都會找到你，再這麼跟着你！”
這一句斬釘截鐵的話，都類似於承諾了。
但是，這大概對於柳元來說，並不算是一個特別美好的承諾……
安澤緊接着，又說了一句，“我不會打擾你的生活，但我會遠遠地看着你……”
“對，只是遠遠地看着你而已……”
安澤突然意識到，她和柳元如今的關係，大概也就只能走到這一步了，於是，臉上無法避免出現黯然。
因爲他自己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個無法挽回的樣子……
柳元聽着安澤這卑微的語氣，心裡涌上一種說不出的不適感，讓她喝了一大口酒後，看向安澤，突然問道，“你不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