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深秋,九蔓山蔥鬱的綠葉間夾雜着一片片紅葉,嫣紅如火。那一抹抹紅色,看在秦玖眼中,卻猶若血色。到了明月山莊,秦玖隨着惠妃歇在了她所居住的寒香苑。
臨近黃昏時,慶帝賜宴,秦玖隨着惠妃一道出了寒香苑,一直向北,到了攬月塔前。攬月塔約有六層樓閣高,是登高賞月之地。四周綠樹環繞,塔檐從紅葉掩映中伸出,猶若鳥的翼。攬月塔前的廣場,便是中秋節夜宴之地。
秦玖記的當年她第一次來此參加中秋盛宴的情景:金吾衛和驍騎在一側仗劍而立、司樂坊設樂、司舞坊歌舞、還有各種民間雜耍一一上演,騎毛驢、回孃家、飛索、雜技,甚至還有馬戲,訓練好的猴子敲鼓,熊騎車,還有一些大象、犀牛之類的珍稀動物,披掛得珠光寶氣地入場表演。觀賞完這些節目,明月高升,慶帝便會攜嬪妃攀至一側的攬月塔上賞月。
秦玖隨着惠妃步入到廣場上,只見廣場上人頭攢動,已有不少人落座。廣場的地面上鋪着織入金絲的華美地氈,一側的樹上掛了二十四對琉璃宮燈,四角和空地上擺滿了各色時令花卉,尤以菊花爲多,擺放成各式各樣吉祥的圖案。
在最北邊上方設有一席,乃是紫檀雕龍紋的寶座,是設給皇上的。其左右手下分別擺有兩個紫檀座椅,乃是設給安陵王和嚴王的座椅,再下面分別是幾位朝臣的座位。今夜前來明月山莊的朝臣,只有一小半,大多數朝臣還是留守在京中的。
女眷的位子在皇帝那一席的一側,和男席用屏風隔開,前方設有兩個紫檀雕蓮花的貴妃榻,分別是嫺妃和惠妃的座椅,其下兩溜紫檀座椅,椅上鋪着各色的坐墊靠枕。桌上設着杯箸,爐瓶等物,每個座位面前都有一個雕漆攢盒。
女眷這方,已經有不少人落座,惠妃漫步走到她的席間坐下,讓秦玖坐在了她身側。因是盛宴,來參加的宮內嬪妃以及官員家眷皆是按品大裝,放眼望去,一片奼紫嫣紅,比之園內的鮮花還要豔麗幾分,這份靡麗奢華幾乎讓空中明月失色。
秦玖落座不久,顏夙的母妃嫺妃便到了。她不似上一次那樣着一襲道姑般的素淡衣衫,今夜她着一身緋色金絲繡蓮花紋的朝袍,配同色宮裙,髮髻上插一隻掐金絲大鳳釵,鳳口銜着碧色的串珠墜子,在額前搖曳,光影流曳。這身衣服襯得嫺妃溫婉慈和的臉上多了幾分凌厲逼人的貴氣。
秦玖原以爲今夜嫺妃會留在京中,因爲今夜顏夙若是舉事,當不會讓自己的母妃摻和進來,這畢竟是大逆不道且極其兇險的。可嫺妃還是到了,難道說這一切都是自己猜測?
惠妃笑吟吟招呼道:“姐姐今日這一身裝扮,倒讓我差點認不出來了,原來姐姐也可以如此貴氣端莊啊!”這句話表面是在讚美嫺妃,但其實暗中卻譏諷嫺妃平日裡寒酸,小家子氣。
嫺妃絲毫不見惱,溫文一笑,仿若根本沒聽出來惠妃的暗諷。倒是她身後的嬤嬤瞥了一眼惠妃一襲粉藍鑲邊的朝服,對嫺妃道:“奴才瞧着惠妃娘娘這身裝扮極是別緻,倒似娘娘當年剛入京時的樣子。”
惠妃剛入京時是在多年前,那時候的樣子,該是年輕多了。老嬤嬤這句話,不動聲色地回了惠妃一句,那意思是說你現在可老多了。
惠妃臉色微變,但在衆多官員家眷和後宮嬪妃面前,似乎不好發作,最終只是淡淡說道:“但願姐姐這份貴氣能綿延持久。”
秦玖脣角冷笑淡淡,當聽到惠妃最後一句話時,心中一沉。她今夜之所以跟隨惠妃,其實也是想有意打探下連玉人的動向。無奈惠妃不知是不曉得,還是刻意瞞着她,竟是一點兒口風也沒露。但是此刻,她和嫺妃這句很平常的鬥嘴,讓秦玖心內提高了警覺。惠妃的語氣,顯然是自得意滿的,似乎篤定嫺妃這貴氣不能持久。
坐在嫺妃下首的林昭媛盈盈一笑,“兩位姐姐自然都是貴氣延綿的。”
就在此時,慶帝龍駕到了,筵席開始。一時間,各種珍餚美味猶若流水般擺了上來,宮女們穿梭其間,爲衆人斟酒佈菜。廣場上充滿了食物的甜美香氣。南邊空地上搭建的高臺上,各種雜耍正在熱鬧地進行之中。
此時,明月已經升了起來,擡頭望去,只見一輪冰盤在山間起伏的曲線裡徘徊,幽淡的清光如潮汐般無聲流瀉在天地之間。天空中的靜謐,與這地面上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高臺上,雜耍的已經退去,換上了戲曲。一個老生,身着戲服,悠悠唱着曲子,聲音粗獷,略帶沙啞。秦玖隱約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聽過的。要知道,這種獨特的粗獷嗓音可是不多見的。只是,她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秦玖蹙眉問身後的宮女,“這唱戲的,可是宮內的戲曲班子?”
宮女搖了搖頭,回道:“不是宮內的,聽說是回春班。”
鳳鳴閣的回春班,乃是顏聿去唱戲的班子。秦玖驀然記了起來,這個有着粗獷嗓音的老生,便是回春班的班主廖師傅,當日她雖未見到他,卻是聽過他的聲音。顏聿竟將回春班弄了進來,想必,這回春班中也是他的人。
盛宴進行了一個時辰後,慶帝在幾位嬪妃的陪同下,登上了攬月塔。秦玖並非慶帝嬪妃,並無緣跟去。嫺妃以要回去念佛爲由回了她在明月山莊暫居的寧心院,也並非跟去。
秦玖望着一衆宮女擁簇着慶帝及其嬪妃上去了,秦玖知曉宮女之中有素衣局中人,所以並不擔憂。
廣場上一衆臣子,在盛宴結束後,便駕車回京。也有幾個年邁體弱的臣子及其家眷,在慶帝特意恩准下,宿在了明月山莊一處院落,這其中便包括榴蓮。
秦玖下了死令,命素衣局暗中保護好榴蓮,不得讓他有一點閃失。她站在廣場一側,眼見得廣場上人流散去,並無異樣發生。而頭頂上不遠處,從攬月塔上傳來一陣陣琴聲,這錚錚琴曲,氣勢磅礴,隱有明月照大江的氣勢,非大司樂蕭樂白不能奏出。方纔在廣場上慶帝並未讓蕭樂白奏樂,原來是要留在最後獨賞的。
十五,月圓,也該是人團圓的日子。
秦玖遙望着皎潔的冰盤,只覺得它圓得那麼憂傷與悲愴,讓人絲毫感覺不到花好月圓的韻致。
遙遙的塔上,琴聲奏到了最酣時,隱隱有喧鬧聲隨着風聲傳了過來。這聲音並不大,若非練武之人,很難察覺。
看樣子顏夙開始了,秦玖眉梢一凝,鳳目中滑過一抹凌厲之色。她驀然轉身,目光卻忽然一凝。
前方不遠處,顏夙正率領數名金吾衛快步朝這裡走了過來。
明月山莊內,大多都是大統領袁霸的驍騎,顏夙麾下的五千金吾衛只能在明月山莊外圍防守,並不能進入山莊。但顏夙身邊,卻可以帶數名金吾衛護衛。
秦玖眯眼望着顏夙漸行漸近,一直走到她面前不遠處,停了下來。
月光流水般從他的肩頭流瀉而下,白色的長袍在月色下泛着清冷而孤寂的微光。他側頭,清冷的容顏正對向秦玖,目光凜冽地滑過秦玖的臉,淡淡問道:“九爺,蘇青廷審那一日,我約你到玲瓏閣敘話,你爲何不去?”
秦玖完全沒料到,這個時候,顏夙會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她嫣然一笑道:“難道王爺要和我敘話,我便一定要去嗎?”
顏夙淡淡瞥了一眼秦玖身後的天宸宗之人,眯眼道:“我和九爺有句話要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玖懶懶一笑,“也好,不如就到這塔裡吧!”
兩人在攬月塔第一層的殿內駐足,秦玖只站在門口便不再向前。顏夙瞧了她一眼,漫步走到觀窗下,外面月色清明,籠上他俊俏的眉眼,他微微揚眉,淡然道:“我有一事不明,在蘇青之案沒有審理之前,你便知蘇青是在和天宸宗走私,爲何還要將他的事情揭發出來,你就不怕此事牽連到天宸宗?另外,你可否知曉此事會牽扯出白家之案?”
“此事很重要嗎?”秦玖懶懶笑道。
顏夙的目光掠過她妖嬈的眯眼,“非常重要。”
秦玖輕輕一笑道:“我自然知曉走私之案牽涉到了天宸宗,但我也料到了,聖上並不會拿天宸宗怎麼樣?事後結果證明我的料對了。至於白家之案……”
秦玖凝眉瞧了一眼顏夙,見他臉色依然一片淡漠,遂笑道:“我是天宸宗之人,白家之案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知曉會牽扯出這件案子,和不知曉又有什麼區別嗎?”
顏夙盯着秦玖脣角如同夜花綻放的嫵媚笑意,脣角漸漸浮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秦玖懶懶問道:“殿下無事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顏夙不答,秦玖轉身沿着臺階漫步而下。耳畔,卻聽得身後顏夙凌厲的聲音傳了過來,“天宸宗犯上作亂,傳令金吾衛前來擒賊護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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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應該從這章開始叫血色月圓的。⊙﹏⊙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