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與蔡瑁離去後,劉表盯着空蕩蕩的大殿,沉視良久。
時而輕咳兩聲,時而吁噓長嘆。
劉漢不復,已是不爭事實,沒有誰能夠再把它從懸崖邊緣給拉回來了。
那所謂的漢家養士四百年,深入人心,也不過是句笑語罷了。所養士家,悉數爲王或爲諸侯,更兼主上年幼,難持大局。
而王允,或許他尚忠漢室,但未必就沒有藉此機,擴大太原王氏之望。
自己身爲漢室宗親,雄據荊襄,又有何用?北面袁術阻路,時而犯境。境內諸士林、宗族,皆有異心。
能夠維持着荊州仍從天子旗下,已是大不易。將兵北伐,匡扶河山,卻是毫無可能。荊北世家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與袁氏相抗衡。更別說,蔡瑁還與袁術、袁紹等人相交莫逆,與高誠也將有姻親之聯。
不過,這一切並非沒有轉機。
隨後,劉表便喚人傳來劉琦。
身在福中別院的劉琦,很快就來到大殿內,面見阿翁。
“孩兒拜見阿翁!”
劉琦躬身見禮,待得劉表示意後,才起身來。
劉表看着這位曾經的愛子,依稀間彷彿看到了從前的自己。身長八尺,面容俊秀,舉止端行,儀禮想從,可謂風度翩然。
只是,劉表心底暗歎一聲,言道:“琦兒,過些時日,汝去長安吧!”
微微頷首的劉琦,猛然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向父親。
脣齒微動片刻,劉琦還是沒有問出來了。阿翁既如此做,那定然有其道理。心中不明,也只怪自己愚笨,不能讀解阿翁之意。
“孩兒謹遵阿翁教誨!”
劉琦伏地行之大禮,心中頗有悲慼,含淚相言:“阿翁,孩兒此去長安,恐久不能侍奉阿翁。阿翁年歲已高,日後還請萬勿操勞過重,居養爲要。此外,孩兒斗膽,爲阿翁繪之尊容,相攜於身。長安幽幽數十載,亦有爲之所念!”
“可!”
劉表咬着牙,緊束的眼眶,哽咽一子。心裡也定下心來,琦兒此去長安一行,若布籌得當,比使其承之。
不錯,長子劉琦確實不如其弟劉琮才學非凡,也不如磐而勇武善戰。但其之仁孝,素聞荊襄。
縱是眼下蔡氏威盛,琮兒得以厚資,襄陽城內,仍有賢才爲之驅使,且有壯士爲之效死。
得到父親的允許,劉琦很快便取來了筆墨紙硯。
紓清文坊四寶!
之後,劉琦似乎很是擅長畫道,端坐於劉表身前,細筆柳絲般描繪出其輪廓。
方正肅容,丹眉秀目,豎額挺鼻,鬚鬍然然,似隨風而動。
接着是那偉岸身軀,錦繡華衫,冠玉珠帶,金絲玉縷……
時間消逝,劉表時而品茶會飲,坐候長子的傑作。時而撫額頷首,心思難定。
三子之中,琦兒最長,有風範,待人仁厚,可謂是自己最佳的繼承人。但是,蔡氏卻不願奉琦兒爲主。
原因嘛,劉表也很清楚。
蔡氏想要執掌荊州,待北方羣雄決出勝者,攜荊襄七郡獻之,爲家族牟利。
琦兒頗具英姿,又爲襄陽諸學子所附,蔡瑁擔心日後難以控制他。
嗨,可自己也一樣束手無策。
承蔡、蒯二氏之力,輕易平定荊州諸宗賊,手握一州權柄,又豈能不與之厚利。現在,隨着自己年歲愈高,反噬也就來的越快。
所以,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內而亡,效仿文公故事,乃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日後,只要自己謀劃得當,琦兒掌控荊州,未嘗不可!
沉思之間,劉表竟未察覺劉琦已經肅身而起,捏着那半人高的畫紙,吹着上面的墨跡。
“阿翁,孩兒已畢,請阿翁一閱!”
劉琦上前幾步,雙手端畫,近前躬身作請。
聽到呼聲,劉表這才緩過神來,接過劉琦遞到眼前的畫紙。
當下便愣住了,只見畫中人略微垂首,手持簡牘,作思忖狀。身前桌案、身側薰爐、身後屏風,皆在其上。
細觀之下,其人與己有七分身死,條理依稀可見。
“吾兒大才!哈哈哈……”
劉表不禁心中悅喜,亦不吝嗇誇讚之語。隨即又言道:“有此尚且不足,待爲父錦上添花!”
說完,劉表執筆直書。
大漢徵南將軍荊州牧成武侯表!
思索了片刻,劉表還是自留名諱,隨即舉印章之。
“嗨,爲父也無甚送於汝,且去吧。待得良時,汝必鯉躍龍門!”
劉琦接過話,三拜:“此行千里,孩兒會照顧好自己,阿翁萬勿擔憂。孩兒告退!”
“去吧,去吧~”
……
此後三日,劉琦再未去拜見自己的父親,以免平添憂愁。
第四日,蔡中派來的使者將周王納蔡璣一事,報回蔡府。
蔡府上下,立馬張鼓布鑼,上下相慶。
蔡璣是蔡瑁的女兒,蔡氏的嫡長女!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好好備籌一番。
沒兩日功夫,所有生活在襄陽的人才真正見識到諸蔡之盛。
襄陽城內,自蔡府而出,至北門止,十餘里大道,皆懸紅綢,費者不計其數。
蔡氏往長安一行人,何止千人,車駕八百餘輛,多置珍品金銀。
而這僅是小頭,真正的大頭仍在城外。
漢江之中,千船塞道,懸披紅綢,鼓鑼震天,其勢之盛,兩岸皆驚。
襄樊二城百姓,多有出城瞻慕,岸邊十餘里,人羣瀰漫。
或是氛圍不足,自港口之間,轉出近千人,手拎木箱,沿途灑錢。圍觀之民,紛搶哄喝,奮振如虹。
早已在此維持秩序的荊州兵馬,也不得不苦笑連連,盡力維持,以免踐踏。
隨後,千船紛讓,入目之狀,驚煞衆人。
八艘樓船,駛入衆人眼目,所望及者皆肅穆而敬,癡呆萬分。
六艘三層樓船,橫側兩岸相護,高八丈餘,宛若江河中樓。其間所環兩艘,更是高聳入雲,止十餘丈,五層廬閣。
旌旗甲具,重弩硬盾,盡設之有。
所有人都認爲蔡瑁將整個荊州水師的主力都拉了過來,不然何有眼前盛壯。
但站在遠處山坡上觀望漢江的劉琦,卻是無奈的長嘆一聲。
這便是蔡氏實力的一部分,錢財人貨,樓船舟舸。
據自己所知,即便是去掉這八艘樓船,蔡氏仍然擁有十艘。比其掌握的荊州水師,只少了兩艘。
而整個荊州所有的樓船,就是這三十艘。相比之下,東面揚州僅有一十四艘樓船,西面益州僅有六艘。
樓船的建造工藝已經成熟,荊州蔡氏、吳會顧氏、益州官坊、徐州麋氏、洛陽將作都有造樓船的匠戶。所需巨木,也悉數自交趾而來。
只可惜,這股龐大的勢力,支持的是自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