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頭兒那瘦弱得風都能吹跑的身材，雲舒在旁邊面色淡然，路雲城從頭到尾一直陪在老爺子身邊，攙扶着老爺子不斷入茅房。
那熏天的臭氣，連坐在屋子裡的雲舒都蹙眉頭，可大哥那表情愣是沒變化過半分。
“大哥，難道沒味道嗎？”看着最後一次，老爺子幾乎是讓大哥給抱回來放牀上的，雲舒好奇的湊過去，努力保持着鎮定，不讓自己流露出絲毫“嫌棄”的目光。
“沒有。”挑眉，看着妹妹那可愛的模樣，路雲城突然覺得很有意思，笑着搖頭。
好一會兒後，路雲城才繼續說道，“我會龜息*。”
“……”雲舒半天都沒有了言語。
倒是牀上緩和過來的李振清聽到了這話，儘管身體因爲拉的脫力而虛弱，但也好過了之前的身體狀況，輕聲笑話道：“丫頭，要知道天外有天。”
“廢話可真多，看來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本來還準備給老爺子做個按摩和鍼灸的，但現在看來，老爺子精神好得很。
見妹妹那樣子，路雲城無奈，踏步走到雲舒身邊，“外祖父的身體很虛弱，雖然毒全解了，可還是需要你輔以鍼灸之術……”
“知道了，不過今天不宜再繼續。”說着走到外面牀邊的小桌上，拿起上面本有的紙筆，迅速寫下了一張藥方，轉身遞到大哥面前，“讓人迅速去抓藥，最好讓林天親自熬藥，不假任何人的手。”
“好。”知道妹妹的意思，畢竟老爺子的身體……想到這裡，眼神一黯，可很快就隱下了這負面情緒。
時間已經不知覺到了午時，老夫人帶着幾個孩子還有下人們魚貫而入，當看着牀上躺着瘦骨嶙峋原本毫無精神的丈夫，此刻竟然神采奕奕跟兩個孩子聊天，頓時喜極而泣。
連御醫都已經下了最後通達令的丈夫，此刻竟然這麼有精神。
可馬上，她就想到了另一個可能，人的迴光返照，往往就是這樣。
“你來了。”看到妻子進來，李振清眼裡多了一抹溺愛的笑，夫妻一輩子了，可夫妻倆的感情卻一直深厚。
張軍這個時候也跟着進來，看着屋內的氣氛和衆人，站在門口，也不知道要不要上前稟報。
“小軍怎麼了，有事兒嗎？”老爺子看到了門口站着的張軍，他的父親從小伺候他，跟他一起長大，算是他的長隨，一輩子對他忠心耿耿，沒想到最後卻戰死沙場，孩子孃親早早守寡，卻也堅守着帶着張軍一輩子沒再嫁，可在張軍十歲那年，孩子母親也因爲思念丈夫常年病痛纏身去世，他憐惜這孩子，性格又與他父親一樣敦厚，於是留了他在身邊。
“老太爺，老爺過來了，在門口。”除了老夫人以外，其他人過來都需要先通報，除非老爺子願意見這個人，否則，都一律免進。
張軍敦厚，死守着老爺子的規矩，所以，就算是如今府內的唯一繼承人李雲宵，他也同樣堅持着先通報才能進的態度，這也老爺子一直都將他留在身邊，對他如同親孫子的原因。
“讓他進來吧。”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兩個外孫，心中嘆息，兒子的功利心太強，還記得小時候的兒子，聰明伶俐又良善，跟女兒的關係極好，兄妹倆時常互相偷偷出府，回來卻總是會給他和妻子買小禮物，這樣，就算是他們責罰二人，因爲這禮物，也會躲過很多。
親妹妹唯有留下的兩個孩子，爲什麼兒子就不能善待呢，他對兩個孩子好點兒，爲什麼就不能體諒呢，這個國公府，不是他久久不願傳給他，只是因爲，他的心思，還有他身邊的人，各種傳言，都會讓兒子迷失很多，偌大的國公府，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在自己手裡敗亡，就算要敗亡，也得等着他閉眼。
這一次，原本以爲難逃一劫，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他都已經交代清楚了很多事情，可是誰知道，竟然會發生奇蹟，外孫女兒的醫術，那瓶不知道什麼的神奇藥水，改變了他身體質量。
如今，他身體好了，兒子早晚會知道，倒不如現在，自己過來的，正好。
李雲宵來之前就已經知道了路雲城兄妹過來了，所以進來之後先跟老爺子和老太太打了招呼後，就對兩兄妹道：“回來了就好。”
看着這個舅舅，記憶裡舅舅的印象很淺，甚至可以說沒有，所以，這也算得上是雲舒真正記得這個舅舅的長相，算得上俊朗，身材中等，不算瘦，四十多歲的年紀，又是國公府的繼承人，渾身的氣勢也是不同的。
兩兄妹似乎很有默契，都沒有開口叫人，只是朝他點點頭，算得上禮貌，但卻絕對不算親近。
兩個孩子因爲讓老太太安排到了側間玩兒，並沒出現，所以李雲宵也沒看到孩子。
“怎麼過來了？”看着眼前的兒子，似乎離他和妻子越來越遠了，再想着他後園的那些女人，頓時一張臉更冷了。
“爹，您身體不好，少說話，好好休息。”雖然住在一起，可他每次來基本上都被拒之門外，所以有時候甚至幾個月才見得上這個父親一次，故而，並沒有馬上發現這個父親的變化。
“放心，這身體讓舒丫頭治好了，一時半會兒，恐怕死不了了。”冷冷看着兒子，聲音裡夾帶着諷刺。
李雲宵下意識一愣，擡頭看向父親，又看向路雲舒，腦袋上掛着無數個問號，不過，同樣因爲這提醒，他也開始發覺父親的不對勁兒了。
明明，前幾天還有人來回報，老爺子的命數恐怕就這一兩天了，可現在，明明看起來氣色很不錯，雖然瘦骨嶙峋，可眼裡的色彩，身上的氣勢，面上的光澤，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情況不對。
“是不是很失望我這個老不死的死不了了？”看着兒子的表情，老爺子眼底閃過一抹痛色，好好的一個兒子，卻因爲他和妻子常年征戰給毀了，同樣娶回來的老婆更不是個好的，都是他和妻子監管不嚴，因爲戰場而忽略了孩子。
“爹，您別激動，兒子哪裡有這個意思啊，您身體好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只是，雲舒什麼時候會醫術了，爹您老人家可別嚇我，要不我給宮裡遞牌子，再幫您請個御醫過來瞧瞧？”李雲宵見父親激動的情緒，心裡也有些擔心。
“少在這裡假惺惺，你的心思，我做父親的，難道還不知道？”看着兒子的模樣，心裡是安慰的，至少兒子的良心並沒有全被泯滅，至少對自己這個父親，還是心懷慈悲的。
旁邊老太太看不下去了，讓老爺子先休息，然後一行人紛紛離開了房間。
“雲舒啊，之前幾年，都去哪兒了？”幾個人沒有離開老爺子的院子，這裡比較大，旁邊有一個側廳，一行人就來到了這裡，剛坐下，李雲宵就看着雲舒問道。
“去了一個小村子。”端起旁邊張軍剛準備好的茶，剛喝了一口，卻是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這個時候，李雲宵也品了一口，接着道：“不得了，老爺子珍藏的極品大紅袍，卻是捨不得喝的茶，沒想到今天都拿出來招待你們兄妹倆，舅舅可是沾光了啊。”
“舅舅說笑了，您是外公的兒子，這些東西以後都是你的不是？哪裡還需要你沾我們的光。”雲舒面色淡然，卻是不軟不硬的把這個問題推了回去。
愣了愣，自從跟妻子成親後，妹妹幾年後逝世，老爺子對妹妹兩個孩子的特意偏愛，在妻子一次又一次的思想引導下，他的心裡已經種下了怨恨的種子，同樣也有懷疑的種子。
但剛纔雲舒的話，卻給他的心底增添了些什麼，具體讓說，又是說不上來的。
老太太在旁邊聽得彎了脣角，笑道：“茶葉是好茶，不過老爺子這些年都不怎麼喝了，又想着放着也是放着，所以我做主，這邊一般來人待客都用的這個。”
李雲宵聽着母親這個解釋，看向她，就見到母親雙眸平靜，彷彿剛纔的話，雲淡風輕，只是談論今天的天氣變化似的。
微微垂頭，他沒說話，但是，心裡已經開始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行了，時間不早了，我已經讓人準備了飯菜。”老太太說着起身就要帶兄妹兩人往飯廳而去。
雲舒卻是不想留了，總感覺這個地方少了點兒什麼，他們留下來怎麼都是多餘的，始終只是鎮國公府嫁出去的女兒所生孩子，他們跟鎮國公府一輩子都只能是外孫、外甥，都是外面的。
鎮國公府以後必定是要留給舅舅李雲宵的，如今李雲宵心裡對他們兄妹的戒備沒有消失，多留，只會加深他心裡對他們的戒備，也更加不能拉攏他與外祖父、外祖母之間的感情。
最終，路雲城和路雲舒愣是在老太太無論如何的挽留下都沒答應吃飯，帶着四個孩子離開鎮國公府，踏上馬車緩緩離去。
鎮國公府門口，李雲宵看着漸行漸遠的馬車，心底的什麼東西在漸漸消失，又有什麼東西，不知不覺開始種下種子，逐漸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