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爺好容易穩住了馬,瞪了周圍的人一眼,再要尋朱顏的蹤跡時,卻見她已經和徐綢珍還有陳氏兩人一道,越過一片閒田,立在了對面的田埂上。
翠綠的草色映上她天青色的百褶裙,越發顯得飄然脫俗。
周少爺本打算呵斥,見了她這個樣子,卻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猶豫了起來。一轉頭,見周圍的人雖然退開了去,卻依然不依不饒地望着自己,突覺尷尬,只得乾咳一聲,“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小丫頭,本少爺今兒去上墳,懶得來教訓你。”
朱顏聽了,拉着徐綢珍立住了腳,回過頭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們欠周家的銀子可是連本帶息地還清了,您難不成看我們孤兒寡母,就是好欺負的麼?”
周少爺一時噎住,都說朱家的丫頭雖有幾分才情,卻是個病秧子,性子要多軟有多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伶牙俐齒?
周圍也是一靜,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朱顏,似乎不認得她一樣。
清明溼潤的空氣中,彌散着一點壓抑人的寂靜,朱顏頓覺不妙,下意識地攥着徐綢珍的手,微微向後挪動步子。
“言心,你留在這兒做什麼呢?”一箇中年女子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這寂靜,“何必與人家姑娘一般見識?今兒是清明,不怕沾上晦氣麼?”聲音是溫和的,仔細聽來卻又帶着盛氣凌人的強勢。
朱顏輕輕咬着下脣,這女人說的倒是有理,可她怎麼會聽不出,這是拐彎抹角地在罵自己呢,什麼沾上晦氣,可不就是因爲那個破道士算的命。
“燕子,走吧。”徐綢珍見似乎沒什麼事情了,便一把拽住朱顏,拉着她繞過田埂上一灘積水,徑自去了。
“娘……”朱顏偷偷瞥徐綢珍一眼,見她眉頭蹙着,心裡也有些不自在,“我做得不對嗎?”
徐綢珍尚未答話,陳氏卻搶先笑道:“怎麼會不對?就是不能讓那一干人欺負到頭上來。綢珍妹子,你別怪燕子莽撞,我看她就應當這樣!也不看看咱老爺原是……”
“好啦,陳姐,那都是前朝的事情,卻去講它做什麼?再說燕子也不用知道這些事情。”
朱顏眨了眨眼,裝作貪看路邊的風景,卻將她們的每一句話都裝進了耳朵。
前朝?她不可能知道歷史上每一個皇帝,但改朝換代這等大事,她如何不知道?可是這幾日下來,聽徐綢珍說起的那些話,朱顏揣摩了許久,也想不起來是個什麼年代,看來這裡未必是她熟悉的那個世界……
不過,既然是改朝換代,那麼不論在什麼時候,政令必定要休養生息,也難怪這小小的臨江之村,看起來也算是安居樂業,平靜祥和。
朱顏想着,忽然靈光一現,既然如今推行休養生息,一定是勸民耕織的,人們手中閒錢想必也多。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錢了,先是要還了那什麼混賬二表哥的債務,再者,她見家中那幾座房子雖多,卻都是年久失修,指不定什麼時候颱風一來就被吹塌了,在這樣的危房裡住下去,她可不放心。
一定要想辦法去挖到第一桶金,至於本錢嘛……她記得原主似乎還有許多精緻的衣裝,如今用不着,不如讓徐綢珍一道當了吧。
解決了資金問題,朱顏微微一笑,頓時好起來的心情卻被徐綢珍着實不客氣地打斷了:“燕子,發什麼愣吶?看到你爹墳上了。”
朱顏急忙回過神,見她們已經離剛纔的水田很遠。面前的是一塊兒荒田,生滿了一種叫做“看麥娘”的細細的野草,自然還有薺菜之類的,朱顏對這些並不瞭解。
陳氏那廂已經放了手中挽着的竹篾籃子,俯下身開始摘起野菜來了。朱顏眉毛挑了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分明是來給她爹上墳,卻這麼有閒情,已經打起回去吃野菜的心思了。
轉頭看徐綢珍,她正傴僂着背,費力地在一塊石碑前擺出那幾只乾巴巴的蘋果。
朱顏急忙趕上前,彎下腰,“娘,我來吧。”
“喲,燕子是真懂事了。以前,總是擺了個小姐樣子,袖着手在一邊看,如今倒是會體恤我這妹子了。”陳氏邊在地上挑挑揀揀,一邊不忘笑着打趣她。
徐綢珍瞥了朱顏一眼,從袖子裡撂出一支筆,“這種粗活兒我幹就好了,燕子你是會寫字兒的,去給你爹把碑上的字兒描一描,看又被雨沖淡了許多。”
朱顏接過,掉過頭去看那粗糙的石碑,上面字跡簡單,只存了一縷硃紅的痕跡,寫着的是“朱四爺之墓——女朱顏立”。
朱顏眨了眨眼,下意識側過頭看徐綢珍。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不論如何,這立墓之人的名字,也應當寫上未亡的妻子吧?第一次,開始有些懷疑面前的老婦。
朱顏自己不過十八歲年紀,而這徐綢珍看起來也有五十開外了,年紀差了許多,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而且,碑上所書的“朱四爺”顯然不可能是她爹的真名,有什麼重要事情,竟是連人死了,還要隱姓埋名的?
朱顏想着,不禁微微打個寒噤,還沒回過神,背後忽地火光一閃。
急忙轉身避開,原來是徐綢珍安排已畢,點燃了那些紙錢和元寶,青白色的墓碑隔着跳動的火光看來,在眼前不斷地涌動着,越發透出了神秘的味道來。
徐綢珍與陳氏就地一坐,竟然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嚎啕大哭起來。
朱顏擠了擠眼,無奈袖起手,百無聊賴地聽着她們那酷似招魂的詭異聲音,也說不清到底是歌聲還是哭聲。
眼睛慢慢溜到旁邊的一處墳上去,那裡的墓前,坐着一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老婦,卻是坐在一個蒲團上大哭。
朱顏厭棄地搖了搖頭,真是令人可笑,什麼上墳祭掃,不過是做個樣子去給別人看罷了。等這些辦完了,大約還是拍掉衣服上的塵土,有說有笑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