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丹枝瞪着眼看周宴京, 周宴京也看她。
她看他眉頭都沒皺一下,懷疑是不是自己聲音太小,他其實一個字都沒聽見。
“沒什麼。”周宴京目光轉回去, 開口了。
孟丹枝很想矇住他的眼睛, 告訴她剛剛什麼也沒發生:“對, 確實沒什麼, 什麼也沒有。”
周宴京又轉頭看了她一眼。
“今天晚上我有空, 正好。”他道:“擇日不如撞日,省得你還要多跑一趟。”
孟丹枝越聽越奇怪。
她探頭瞄了眼,這才發現他手裡還捏着手機, 在打電話!剛纔是在和別人說話。
等等,那她剛剛那些話——別人沒聽見吧?
應該沒有吧, 哪個品牌的手機收音功會這麼好, 她離那麼遠都能被傳到另一邊去。
掛斷電話, 周宴京終於轉過身。
他衣着正經,表情也沒什麼內容, 顯得孟丹枝做賊心虛。
“我和陸洋約了今晚一起吃飯,你也一起。”周宴京再度開口,掃過她手裡的東西:“外套穿上。”
孟丹枝乖乖套上。
原來是和陸洋在打電話,這麼大清早的就聯繫。
過了會兒,她又問:“你怎麼還沒去上班?”
周宴京微微一笑:“還早。”
他平時都是提前至部門, 今天因爲和陸洋通話就放慢了速度, 不然哪裡能聽到這麼精彩的內容。
脫一次一百塊錢。
且不說這一百塊錢夠不夠的事兒, 脫衣給錢這個行爲, 他不太能夠在孟丹枝的身上想起來。
嗯, 她那個千金閨蜜倒是可以。
也不知道都學了些什麼。
穿上外套確實暖和一點,孟丹枝猶猶豫豫, 看他還不走,小聲問:“剛剛你都聽見了嗎?”
“沒有。”
孟丹枝一聽就要滿血復活。
“聽見了百分之九十九。”
孟丹枝很想把他推出門去。
這和全部聽到有什麼區別,尷尬得腳趾抓誒,第一次當戲精,竟然就被正主發現。
天啊,她爲什麼不殺了周宴京。
孟丹枝手插在外套兜裡,扣着毛毛,腦袋高速運轉,紅着臉嘴硬道:“我剛剛在排練劇情,練習電影。”
“是嗎?”周宴京挑眉,聲線平和地問:“你那個寡婦角色會有這樣的劇情?”
“怎麼說話呢。”孟丹枝挺直背脊,面上一副“我說的是真的”的樣子:“導演給我加戲了。”
“……”
周宴京站在門邊,往牆上倚了倚。
“原來如此。”他說,“確實值得。”
這聽起來就很敷衍的語氣!
“你在電影裡也姓孟?”周宴京忽然問,打開門,“我去上班了,你可以盡情排練。”
也姓孟?
孟丹枝猛地一驚,那個角色不姓孟。
猶如經歷第二次社死。
男人的身影很快隨着門的關閉消失了,她飛速地走到門邊,聽到腳步聲沒了。
真走了呀。
孟丹枝突然衝着門“啊”了一聲,好尷尬啊!
她看着周宴京的拖鞋,很想打一頓。怎麼不早點走,打電話幹嘛賴在家裡打。
-
蔣冬等在樓下。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他就比較隨意,往常這時候和自家司長的聊天也比較放鬆。
聽到腳步聲,他看過去。
——司長是不是在笑?
等人走近了,蔣冬確定是真的,只是因爲平時周宴京的情緒不會太外露,所以一些起伏大的情緒便很容易發現。
“司長中獎了嗎?”他調侃。
“中了大獎。”周宴京回。
稍稍遲了一兩分鐘,就能聽到這樣精彩的內容。
蔣冬本沒打算聽到這個答案的,這下被勾得抓耳撓腮,想知道大獎是什麼,但肯定得不到。
反正肯定不是真大獎。
蔣冬福至心靈,是不是夫人表白了呀?或者給了早安吻?
去翻譯司的路上,車內很平靜。
周宴京一直在看文件,直到忽然擡頭:“蔣冬。”
蔣冬:“在。”
周宴京合上文件,神態自若問:“什麼情況下,你會給一個人錢,讓他幹一些事。”
蔣冬被問得一懵。
“我有錢的情況下?”他試探性回答。
“你這是在暗示我你的工資太低?”周宴京默道。
“沒有沒有。”蔣冬搖頭:“而且我怎麼會花錢讓別人做事,這一點也不符合我的價值觀。”
鐵飯碗可不能丟。
周宴京低頭繼續看文件,問他顯然是問錯人了。
不過第一個答案仔細一想,有點正常,孟丹枝都親口說她孟老闆有的是錢了。
-
從社死現場出來需要多久?
孟丹枝坐在客廳裡發了足足五分鐘的呆,在腦袋裡模擬當時的情景,做出了十八種應對。
都沒有被周宴京看到時來得尷尬。
還好周宴京必須去上班,否則這會兒她恨不得會遁地。
十點鐘時,孟丹枝終於回到正事上。
她把公寓裡自己的一些小繡品統統帶回了[驚枝],連給周宴京的領帶都沒有放過。
許杏:“周師兄戴了嗎?”
孟丹枝:“沒有。”
許杏:“周師兄真是不解風情!”
自從知道兩人的“姦情”之後,她對周宴京的印象就發生了改變,很多時候偏聽孟丹枝的話。
風光霽月的周師兄已經遠去。
“今天下午店裡來人。”孟丹枝交代,叮囑:“到時候就把休息的牌子掛上吧。”
“好嘞。”
工作人員來時,看到店裡的裝扮,第一印象很好。
孟丹枝當初買這個店鋪的原因就是它有個小房間,可以當儲物間,她正好需要。
“你們要看什麼?”她問。
“你的一些作品就行。”
和朱可那裡擺放雜亂,外面沒什麼刺繡相關的一比,孟丹枝這裡隨處可見。
陸洋爲避嫌,在外面待着。
孟丹枝的小繡品多,一拿出來就閃花盆眼:“這些都是我以前上學時繡的。”
“有記錄嗎?”工作人員問。
孟丹枝指指頭頂:“監控攝像算不算?”
工作人員笑起來:“當然算。”
他們要的只是她自己刺繡的證據記錄而已。
“再久以前的沒有,所以我上報的只有最近的東西,這幾個有拍攝視頻傳上網。”
孟丹枝的準備很充分。
再者,時間一久,她自己也覺得大一大二的繡品不夠好,就沒有拍照放申報資料裡。
工作人員挑出一件鴛鴦戲水手帕:“這個也是你繡的?”
孟丹枝:“我外婆的,夾在裡面了。”
她和蘇阿婆的關係官方都知道。
她本想拿回來,沒想到兩個工作人員卻對着手帕小聲說了兩句,離得遠,她沒聽清。
“這種刺繡是不是很常見?”他們問。
“鴛鴦戲水是最常見的圖案。”孟丹枝點頭:“但每個人的繡法和圖案的畫法還是有區別的。”
她隨機網上搜索鴛鴦戲水刺繡。
“鴛鴦戲水這個意象沒有固定的圖案,重點只有鴛鴦和水,只看繡娘怎麼畫,繡線顏色用的也不一樣。”
沒人能畫得一模一樣,除非臨摹或者抄襲。
工作人員對視一眼:“這個我們可以帶回去嗎?”
孟丹枝決出不對勁來:“有什麼問題?”
“還沒有調查好,不方便透露。”工作人員話題一轉:“蘇阿婆繡過龍鳳呈祥、鳳穿牡丹嗎?”
龍鳳呈祥?鳳穿牡丹?
孟丹枝從沒見過,他們怎麼會這麼問。
這種一聽起來就是大繡品,而且吉利的名字就代表了繡品可能出現的場合不普通。
他們又問:“你外婆有什麼學生,你這邊知道嗎?”
孟丹枝眉梢一擡:“我外婆的學生她都有一個本子記錄,逐出去的就會劃掉。”
她狀似無意:“不過這麼多年,也就逐了一個朱香茹,這件事當年同期的幾個學生都知道。”
如果這話是真的,那朱可的資料就存疑。
最重要的是,這個鴛鴦戲水的手帕和朱可昨天那把大紅雙面扇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他們還從來沒見過連鴛鴦邊的水草都一樣的刺繡。
許杏坐在櫃檯後,聽了一茬,提醒:“老闆,其實你也繡過鴛鴦戲水的。”
“我繡過?”孟丹枝毫無記憶。
“繡過。”許杏還有照片爲證:“就大一的時候,你在課上繡的,還被主任抓到了。”
“……”
這種事就沒必要說了吧。
不過許杏翻出來的照片,這幅鴛鴦戲水就和蘇阿婆的有些相似,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孟丹枝那時還沒嘗試全原創,再加上外婆剛離開幾個月,打底走針都帶了外婆的風格。
工作人員把這個照片也拍了下來。
他們出門時,孟丹枝看見車裡的陸洋,他笑嘻嘻地,看來應該沒什麼問題。
就是有問題,也不在她這裡。
“如果有什麼結果,請務必通知我。”孟丹枝笑吟吟:“我最近只有一個官司要打,很有空。”
“……”
“他們拿走了外婆的手帕。”孟丹枝回了店裡,“我懷疑,朱可那些磅礴大氣的繡品是外婆的。”
這些是她基於那些工作人員的反應得出的結論。
他們還拿走了手帕,能有什麼用,不可能去收藏吧,拿去對比更有可能。
許杏驚詫:“可是這怎麼偷啊?那麼大。”
孟丹枝也想不到:“別人偷還有點可能,朱香茹真的不太可能,但除了偷,還能怎麼弄到?”
最主要的是,他們說的兩幅她都沒見過。
外婆的繡品多,但她很早就出名,當年非物質文化遺產可以申報之後,她就是第一批傳承人。
她的很多作品都被拿出來宣傳過。
如果真有這樣的大繡,不可能忘記,也不可能不拿出來的,兩者都是寓意很好的繡品。
孟丹枝又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
這件事太過迷惑,孟丹枝靜待結果,她坐了會兒,把東西都收回小房間。
陳書音倒是來了電話:“要不要今天去劇組玩玩?”
孟丹枝拒絕:“今天忙。”
陳書音:“好吧。”
被這麼一打岔,孟丹枝又想起早上自己胡謅的內容,做戲做到底,找到張騁宇的聯繫方式。
【張導,我那個角色的姓,可以改嗎?】
張騁宇剛結束一鏡頭:【可以呀。】
他問:【你想改什麼?】
孟丹枝驚喜:【改姓孟。】
張騁宇:【孟很好,姓孟,孟老闆。】
孟丹枝將截圖藏頭露尾,將圖片發給周宴京。
周宴京打開微信,看見圖片裡孤零零的一句話,笑了。
孟丹枝:【沒騙你吧。】
周宴京:【嗯,真的。】
孟丹枝得意不過幾分鐘,張騁宇的語音發來。
“那個,孟小姐,我看了之前拍的,那個臺詞裡你自稱姓趙,女主角和男主角也都叫你趙老闆,要是改,都得配音,口型也不一樣。”
這種無關緊要的劇情,平時吧,張騁宇肯定改。
但這是他讓編劇臨時加的戲,自己都忘了有過什麼臺詞。
張騁宇:“你要是真的很想改,也可以。”
他都這麼說了,孟丹枝只好道:“這麼麻煩,就不用了,口型不對不太好。”
尤其是電影,大熒幕上看得明顯。
孟丹枝又倒回和周宴京的對話。
絕了。
這大概就是那種“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來圓”吧。
自己剛剛爲什麼不當這件事已經過去,非要給他發截圖——遲幾分鐘發也行啊!
撤回好像太明顯了一點。
-
陸洋關上車窗,同事們正頭對頭。
“你們看,這個是不是一模一樣?”有人拿出手機:“這是昨天朱可的那些作品,照片傳上去後我沒刪,和這個扇子一樣。”
“這毛的顏色都沒差。”
“你們看的都普通。”其中一人道:“應該放大看,就能看出來是不是每一針都一樣。”
“簡單,找老繡娘看。”
寧城以前的傳承人還有不少,這種區別在他們眼裡,就跟連連看一樣簡單。
陸洋出聲:“要是這些作品都不是朱可的,偷來的,她說不定還得吃牢飯。”
“也不一定偷,萬一買的呢。”
“嚯,那這得花大價錢吧,她應該沒有那個錢吧?”
“要是真的,聽孟丹枝那個語氣,可能會告她呢。”
私下議論自然是可以的,只是這些話,出了這輛車,回到寧城,就不會再出現。
陸洋給周宴京發消息:【你老婆怎麼在打官司?】
周宴京:【有人造謠她。】
陸洋又問:【要是別人得罪她了呢?】
周宴京輕描淡寫:【報警,起訴。】
得,同事們的議論可能會成爲現實,陸洋對孟丹枝的印象基本都是溫柔的,忽然改了。
他回:【這樣很好,用法律保護自己。】
想了想,又覺得很空,半天也沒想出該說什麼。
周宴京替他開口:【你想說什麼?】
陸洋:【我就好奇,上次聽說,你們應該算青梅竹馬吧,是不是早就喜歡了,你看上什麼了?】
看看答案和他猜的一樣不一樣。
屏幕安靜半晌,許久跳出新消息。
周宴京:【可能看上了她加的戲吧,劇情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令人難以忘記。】
陸洋:【??】
每個字都能看懂,連在一起就不明白了。
和老同學聊天,就沒必要說什麼似是而非的官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