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個小時,這對連體姐妹從手術室被推出來,麻醉甦醒效果非常好,她們居然又開始在聊天。
“哦,醫生,不要將我們的推車靠在一起,距離拉開一點。”
“是的,這樣我們會誤以爲還連在一起。”
“在拉開的。”
“好,天啦,我們真的分開了。”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莫里斯夫妻衝上來扶住推出,不斷地和醫生握手,可是他沒有看到楊教授。
“手術很順利,現在送往ICU監護24-72小時,只是術後的常規監護,不要緊張。”宋子墨跟莫里斯說。
莫里斯看着被分開的女兒,激動得想落淚,幾個小時前,她們還在連在一起,現在她們已經分開成獨立的個體,躺在不同的推車上。
“哦,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我們還活着,真是太棒了,你要好好謝謝楊醫生,他真是太棒了。”
“我們做手術一點疼痛感覺都沒有,我甚至聽到他們在說話,真是沒有一絲的痛感。”
“我們真的分開了。”
莫里斯和妻子親吻女兒們的額頭。
“是的,你們分開了。”
這對連體姐妹被送往ICU監護。
——
約翰內森已經來到手術室,他趕上了楊平術後的即時授課,因爲這臺手術的特殊性,楊平藉着這臺手術告訴大家如何處理沒有參照案例的複雜高風險手術。
普通手術,有一定的案例做參考,或者有教科書上的術式,以前就是有現成的方案,只不過病情不同,方案依據具體情況進行一定的個性化處理。
但是像連體姐妹這種手術,完全沒有參考案例,手術必需獨立自主設計,尤其腦幹的分離,怎麼去找界限,根本沒有方法可以參考,查閱文獻也沒用,只能靠自己,利用自己掌握的知識來創造尋找界限的方法。
約翰內森趕到的時候,楊平正站在閱片燈前講解,看來講課纔剛剛開始,沒有錯過重要信息。
約翰內森站在人羣裡,認真地聽着。
“我們的基礎知識一定要紮實,不管是臨牀醫學還是基礎醫學,基礎知識必需特別紮實,這樣纔有可能面對複雜的病例,理清自己的思路,基礎知識就是我們思維的模塊,使用這些模塊,我們組合成不同的思路,如果基礎知識存在盲區,就當定時缺一個模塊,一旦解決具體問題時的思路需要這個模塊,那麼,這個思路就無疑形成。”
楊平從最基礎地慢慢講解,在他看來,任何複雜的問題都是簡單問題用一定的方式構成的,所以,只有能夠將最基礎的知識解決,才能具備複雜問題的解決能力。
旁邊的醫生們,包括、宋子墨、徐志良、約翰內森,還有很多研究生和進修醫生,他們專注地聽講,有人還拿出了小筆記本記錄。
現在和以前不同,現在的楊平已經相當於一個門派的開山祖師,他不僅要傳授知識給學生,還要傳授一些理念給他們,教會他們如何去思考,如何去面對醫學。
“比如這個病例,從頭到頸椎,再到胸腹部,這麼大的範圍連接在一起,選擇做手術的,世界上僅此一例,其實之前美國醫生的判斷是對的,爲什麼這麼說呢,因爲現有的頭部解剖裡沒有這個連體腦幹的解剖知識,在現有的醫學知識裡,連普通人腦幹都沒有弄明白,怎麼可能弄明白這種連體腦幹,這種連體腦幹神經核團混合在一起,究竟哪一個是姐姐的,哪一個是妹妹的,根本沒有辦法判斷,也沒有哪個儀器可以檢測,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做手術,勢必引起腦幹分離錯誤,這種錯誤的後果就是引起患者死亡。”
“所以他們的判斷是-——不可能手術,在現有醫學知識範圍內,這個結論是正確的。”
“可是我們不能甘於只在現有有知識範圍內解決問題,我們需要推動醫學進步,要突破現有知識範圍,要擴大現有知識範圍,如果每一個醫生都侷限於現有的圈子之內,那這個圈子永遠不能擴大,醫學永遠不能進步。”
“那麼遇到這個病例,我們怎麼來解決這個問題?”
“首先,我們要明白,這個連體姐妹形成的機理,究竟是怎麼形成的,我們臨牀醫生常常缺乏基礎醫學知識,作爲一個研究型的醫生,一定要具備充分的基礎醫學知識,否則面對複雜問題和未知問題,你根本無從下手。”
“那麼連體姐妹就是怎麼形成的呢?很多人可能知道,或者也查過文獻,這是單一受精卵未能完全分離形成的罕見妊娠現象,既然是單一受精卵沒有分開,我們循着這個思路繼續認識它。”
“雙胞胎有同卵雙胞胎,有異卵雙胞胎,其中同卵雙胞胎是由一個精子與一個卵子結合後的受精卵在早期發育階段分裂爲兩個胚胎。”
“究竟爲什麼會分裂成兩個胚胎,分裂原因尚不明確,可能與胚胎自身發育或子宮環境有關。這種雙胞胎因基因來源相同,兩個胚胎的遺傳信息完全一致。”
“還有一種是異卵雙胞胎,由母體同時排出兩個卵子,並分別與不同精子結合形成兩個受精卵,這兩個胚胎在子宮內獨立發育,遺傳信息僅有約50%的相似度。”
“現在大家應該明白一點了。”
楊平停下來,他不想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還是儘量採用啓發式的教學,引導大家去思考,自己去形成思路。
“我明白了,其實連體人就是同卵雙胞胎,只是她們的受精卵在分離爲兩個胚胎的時候沒有徹底分開,所以形成了後來的連體人。”
約翰內森搶答,他現在就像一個學生一樣,非常活躍。
“是的,我也這樣想的。”另一個研究生立即說,剛剛他確實想說,但是沒想到被約翰內森搶先。楊平繼續說:“看來大家都知道,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大家一直很疑惑,我爲什麼可以找到她們腦幹的分界,人工智能模型爲什麼也可以找到,而你們卻找不到,其他醫生也找不到,甚至他們認爲不可能找到分界線,所以不可能手術。”
“我順便說一句,其實何教授的人工智能模型爲什麼能夠找到,因爲他建模的時候,從底層建模的時候,它採用的數據是我提供給他的,底層模型已經具備這種能力。”
“剛剛說到了同卵雙胞胎,問題現在落到這裡,我們如何找到界限,這裡就需要豐富的有關遺傳學及胚胎學方面的知識,否則問題到這裡就已經無解,走進了死衚衕。”
“現在我問大家,在場的各位,誰具備深厚的胚胎學知識?”
大家這下被難住了,誰沒事去學遺傳學和胚胎學,基礎課程倒是學過,不過那也只是很基礎的知識,而且考完之後再也沒有複習過,估計婦產科醫生都忘記得差不多了吧。
約翰內森也難住了,作爲臨牀醫生,他接受的遺傳學與胚胎學方面的知識非常有限,說實話,現在他也沒多少存貨。
“別說我們,就算婦產科醫生現在也沒多少這方面的知識嗎?”有一個博士說道,這個說法立刻引來大家的同意。
“沒錯,不僅你們沒有,全世界的神經外科醫生、脊柱外科醫生等等,統統沒有多少遺傳學和胚胎學知識,這個問題必須擁有優秀的博士級別的遺傳學和胚胎學知識,才具備接下來將思考繼續下去的能力。”
“所以你們看到了,全世界神經外科醫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就是情理之中,他們缺少形成思路的一個不可缺少的模塊。”
約翰內森非常慚愧,是的,當時不僅他,很多神經外科醫生只是從神經外科解剖學和功能學方面入手,試圖利用這些知識來解決界限的問題,但是不管怎麼努力,所有尖端的設備全用上去,根本沒有找到界限在哪裡,他們只知道這些神經核團是混亂的。
楊平還在繼續講解。
“但是這些醫生能夠判斷出腦幹的神經核團是混亂的,不能做手術,這已經很不錯了,這已經是世界頂尖水平,他們知道不能分開的難點在哪裡。”
看來我的水平還不錯,至少知道難點在哪裡,雖然沒有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約翰內森心裡又多了幾分自豪。
“剛剛我說到了遺傳學和胚胎知識。”
楊平講課其實思路非常清楚,只要循着他的思路,具備這方面的知識,很容易聽懂,他講課的風格就是儘量用淺顯的語言來表達複雜的知識。
“如果具備深厚的遺傳學和胚胎學知識,這時就會想到同卵雙胞胎從一顆受精卵發育成兩個胎兒的全過程是怎麼樣的,一顆受精卵,爲什麼可以分開成兩個胚胎,什麼時候分開,需要什麼條件,爲什麼又分開不徹底,受到什麼干擾,或者缺少什麼條件。”
“好吧,有人可能說,即使這個專業的博士也不一定知道,可能機制未明,醫學上太多的機制未明。”
“沒錯,是這樣的,這裡也存在大家擔心的機制未明,可是大家別忘了,即使機制未明也不影響我們對它的形態學上的研究,形態學上的研究不存在太多的機制未明。”
“這裡我沒太聽明白。”約翰內森立即說。
“是呀,既然機制未明,爲什麼不影響研究,那還怎麼繼續研究下去?”有人也是同樣的問題,接着陸陸續續有人表示這裡也沒有聽懂。
楊平知道,這個時候確實有點難懂。
“我們擁有這麼多的基礎知識,現在可以避開機制未明的區域,比如,我們可以從形態學上來認識剛剛我們遇到的問題,將同卵雙胞胎從一顆受精卵發育成兩個胎兒的全過程弄清楚,然後對比這對連體姐妹的形態學,就知道連體姐妹究竟在哪一步出了問題。”
“這樣再將正常雙胞胎的發育過程從受精卵一直演進到這個節點,這樣我們就明白了各種神經核團怎麼分佈的,人工智能模型也是利用這種方法,它模擬同卵雙胞胎的發育,然後跟連體姐妹的整個形態學進行對比,可以確定神經核團的分佈,再輔助一些其它的方法進行驗證,問題就迎刃而解。”
教授居然精通遺傳學和胚胎學,他一個真正的全能,要是每一個專科授予博士學位,估計他拿幾十個博士學位吧。
約翰內森不禁在心裡感嘆,難怪他那麼厲害,他什麼都懂,他怎麼會有這麼多時間,看這麼多書,學這麼多知識呢,學習這麼多知識總要時間的吧。
難道他看書像科幻電影裡的人,用眼睛快速掃描,然後那些知識就全部錄入了腦袋,一定是這樣的。
最疑惑的還是宋子墨,他跟楊平幾乎天天相處在一起,也沒有看到他看書學習,平時雖然偶爾也碰到他捧一本書在手裡,可是大多數時間他都是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這些書是他讀書的時候看的?讀書那麼幾年時間不吃不喝?有可能吧。
因爲每次只要說到哪本書,哪篇論文,教授一定知道,從來沒有漏過一本書,一篇論文,教授的知識是絕對的淵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其實看起來好像不難?任何事情當你掌握了其中的法門就不難,開飛機難嗎?對你很難,但是對天天開飛機的飛行員不難。只是你們沒有這方面的知識,想不到這方面去,即使想到了也沒用,你們缺乏這方面的知識,不能繼續深入研究。“
“因爲我熟悉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即使沒有人工智能輔助,我也能夠通過手工繪圖來研究,只是效率低一點而已。”
約翰內森彷彿明白了:“教授,是不是這樣的,一顆受精卵在演化成胎兒的過程中,腦幹在分離的時候,神經核團的位置不斷在變化,看起來是錯亂的,那是對我們來說,對一個研究很深的胚胎學家來說可能他知道那個時刻神經核團是怎麼樣的,然後我們只需要弄清楚連體姐妹在那個時刻停止分裂的,問題就解決了?”
“孺子可教!”楊平順口說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