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暖烘烘的,體內總有一股聖潔而溫和的力量,在不斷治癒每一寸血肉。
身體像是經過了無數次摧毀,又經過了無數次重組,痛哭卻又被聖潔之力所包裹,沒有痛苦,只有重生的歡欣。
臉有些癢,像是有東西在上面爬。
易寒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刺眼的陽光,還有一張低着頭的臉。
這一張臉是如此乾淨,沒有一點瑕疵,精緻到完美,帶着溫柔的笑意,帶着聖潔的氣息。
滿頭的青絲垂落而下,正繚繞着自己的臉頰,帶起淡淡的輕癢。
“兆曦...”
易寒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刻,這張臉給了他多少力量。
他這才發現,自己是枕在官兆曦的腿上。
嫩如青蔥的手,輕輕撫摸上了易寒的臉頰。
官兆曦輕聲道:“你已經盡力了,不要自責,這一切不是你的錯。”
易寒身體一顫,連忙撐起身子。
他站了起來,朝四周看去。
陽光明媚,照亮了青州每一處廢墟,斷壁殘垣之間佇立着一座座雕像。
整座城池寂靜無比,溫暖卻沒有生趣。
青州,終究還是覆滅了。
易寒閉上了眼,長長嘆了口氣。
官兆曦走到他的身邊,道:“我來晚了,或許我早一些來,還能幫上你。”
易寒沉默了很久,才終於開口道:“神易玄宮,終究有負於青州百姓之信任啊。”
官兆曦輕輕搖頭,道:“你付出了一切,戰勝了大劫,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是神易玄宮有負青州,而是靈武國背刺了你們。”
易寒攥緊了拳頭,沉聲道:“是,我們本可以贏,本可以保下這座城池。是另外一種污染,從背後侵蝕了我們。”
官兆曦道:“這個污染,名爲沉默的懺悔,是太古時期一種很著名的神災。”
易寒跳下了神易玄宮,行走在滿是石雕的大街上。
他緩緩朝前,看到了一雙雙驚懼的臉。
官兆曦默默跟在他的身後,低聲道:“太古時期,有一個少年從大山中走出,遊歷江湖,學藝修武。”
“他相貌平平,身材矮小,修爲也微不足道,被大多數人瞧不起。”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小部落的公主,公主長得傾國傾城,追求者無數,卻偏偏喜歡這個平庸的少年。”
“兩人相愛,卻因世俗差距,而無法在一起。”
她的語氣很低,卻把易寒帶進了曾經那段故事之中。
官兆曦繼續道:“爲了迎娶公主,少年發奮圖強,刻苦修煉,戰遍天下,無數次生與死的磨礪中,他終於成爲了一代強者。”
“他給出了最鄭重的承諾,要以最風光的方式,迎娶公主。”
“只是那麼多年的廝殺,也結下了無數的仇家,在新婚那一天,仇家殺上門來,少年已成中年,一身魔功通天徹地,將無數仇家一一殺盡。”
“但他也由於多年的入魔,在最後失去了理智,將前來的賓客也都殺乾淨了,包括自己的剛剛過門的妻子,也未能逃脫他的魔爪。”
易寒輕輕一嘆。
官兆曦道:“少年清醒過來,看到公主的屍體,纔想起自己所做之事,一時間,痛苦與悲恨將他淹沒。”
“他將妻子埋在了一處深山之中,然後他便跪在妻子墳前,默默懺悔自己的罪孽。”
“這一跪便是數千年,少年已經化作了石雕,滄海桑田,永恆與妻子廝守。”
“他的懺悔之力,化作了世上最可怕的詛咒,後來的人找到了他的雕像,於是這個詛咒化作神災污染,開始在世間蔓延。”
“而後羅天世界數位神靈出手,才終於遏制住了‘沉默的懺悔’。”
說到這裡,官兆曦低聲道:“後來,‘沉默的懺悔’往往用於鎮壓神災,遏制蔓延。只要一切宿主化作雕像,那麼神災就很難蔓延。”
“只是沒想到,靈武王如此殘忍,竟然把它用在了青州之上,徹底斷絕了青州自救的希望。”
易寒死死咬着牙,道:“我會去親自問一問的,我要問清楚,到底是誰出的主意,讓我青州數百萬百姓,都化作這不生不死的石雕,連靈魂都無法超脫。”
官兆曦臉色很無奈,低聲道:“如果我早些來,是有機會靠着《光明天典》制止的,是我猶豫了。”
易寒看向她,道:“你來青州,爲何猶豫?”
官兆曦嘆道:“這半年來,我靠着神曦運法和《光明天典》,不但恢復了修爲,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達到了見穴靈的巔峰。”
“如今我全身七百二十大穴皆已見神靈,隨時可以破入宗師之境,但我卻迷惘於未來,找不到自己的道。”
她看向易寒,輕輕道:“自孃親死後,便沒有人能引領我的思想了,當我陷入迷惘時,沒有人能幫我解決。”
“但和你相處的那段時間,你教會了我很多,啓發了我很多,所以...我想來看看你,我想試試,你能不能讓我找到我的路。”
易寒微微一笑,卻搖了搖頭,道:“我無法指引你,更無法幫你找到屬於你的路。”
“每一個人的路,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就像辛妙娑選擇失去兩件神器,來青州助我。”
“就像曲煙妃萬里迢迢來青州,只是想幫我忙。”
“就像我留下來,與青州百姓同生共死,也是自己所做的決定。”
“沒有人能幫其他人做選擇,但...”
說到這裡,易寒臉上的笑容卻愈發自信。
他笑道:“但...我想我可以告訴你,我會走什麼路。”
說完話,他身上突然溢出一道道璀璨的佛光,萬劫寶相已然祭出。
佛光滌盪之間,他雙手合十,呢喃道:“歸於大滅,歸於大藏,三千婆娑,諸法空相。佛於靈山,佛於喜山,佛於淨土,佛於紅塵。”
“佛於何處?佛於衆生。”
伴隨着他的聲音,遠處的廢墟之中,一個小黑匣子飛出,一粒粒佛砂釋放出萬道霞光,禪劫佛砂恢復了它的力量。
官兆曦驚喜道:“你對《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越來越精通了,可以如此輕易喚醒禪劫佛砂了。”
易寒一笑,道:“其實這不是《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是我自己對佛的理解。”
他說完話,將禪劫佛砂握於手中,臉上開始溢出了黃泥。
官兆曦皺眉道:“這黃泥不對,是詛咒的力量。”
“嗯。”
易寒道:“禪劫佛砂之上,有曾經地藏死神的詛咒。我需要靠着這個詛咒,去救一些人。”
官兆曦道:“你的意思是,這個詛咒可以覆蓋‘沉默的懺悔’?”
“不錯。”
易寒點頭道:“用黃泥削骨,覆蓋沉默的懺悔,再以古法石板解救。”
“只是我力量有限,救不了全城百姓,只能盡力救幾個我需要的人。”
官兆曦疑惑道:“神易玄宮的人嗎?”
“嗯。”
易寒道:“蕭三可以幫我處理神易玄宮大多數事物,他很稚嫩,卻成長很快。”
“周凡是我弟弟,經此事變,他應該學會成熟了。”
“唐蘊芳死過一次,也該破繭重生了,她將會是我神易玄宮最強戰力之一。”
“吳荒、許安卿、東隋雙美、多木大師,他們都是我的得力幫手。”
說到這裡,易寒長長一嘆,道:“他們都化作了石雕,都宛如墮入了地獄,包括我,我也是死了好幾次的人了。”
“還有這青州,青州如今何嘗不是人間的地獄?”
官兆曦道:“你要重建神易玄宮?”
易寒道:“不,神易玄宮從未倒下過,何來重建一說?”
“我要拯救這座城,我要去看一看整個世界。”
他笑了起來,淡淡道:“我們所生於地獄,自然該所向於天地。”
“從最黑暗的地方復活,走向最光明的地方。”
易寒來到了吳荒等人的身旁,看着他們雕像,道:“所生地獄,所向天地,總有一天,羅天世界所有人都會尊重我們。”
官兆曦看着他,看了很就,才道:“我想,我大約明白了。”
易寒道:“你明白什麼了?”
官兆曦道:“如此慘痛的挫折,你都沒有放棄,依舊在朝前走。”
“我想,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
她笑了起來,輕輕道:“果然,只有你能引領我。”
易寒看向這滿城地獄,卻笑道:“不,是隻有我們能引領世界。”
(第一卷《死亡開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