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個銅錢裝一個袋子裡沉甸甸的,正門只有老爺公子以及貴客可走,下人們進出都在賬房過去一點的西旁門,還好就在賬房不遠,不然我肯定又是尋不到路的。
柳官說他又去公子房裡走了一趟,又問我餘管事怎麼折騰人的,我當然是往小裡描述,柳官又道,“公子說你初到錢塘,做衣裳剩的幾些文錢就留着用,未時過半時候公子要與方公子出遊,我們要快些纔是。”
西門出去是一個不窄不寬的宅後小街,都是石板鋪路,街道兩旁整齊的民房,路邊還有幾個扎着總角的小孩,衣服都是青布小衣,虎頭鞋兒,很是怕生,看見我們馬上就進屋了。
古代的法律繁瑣又兼着人治,縣老爺都有天大的權利。我生怕行差踏錯就給送官了,因此一路都沒敢落下柳官半步。
遠遠的聽見喧嚷,走了不到五分鐘,就穿到了一條街上,數百年前繁華的錢塘有着無法描述的古樸熱鬧,一眼望去只見路面寬闊平整,兩邊店鋪儼然幾乎沒有間隔。
迎面來的幾個人,兩個騎着驢,還有馱夫,腳伕挑着他倆出行的東西,柳官趕緊把看的呆了的我拉到邊上。街市行人熙熙攘攘,招呼聲此起彼伏,算卦看相的,門店攬客的,路邊擺攤的,還有挑着擔兒走賣的貨郎,盡扯着嗓子熱情叫賣……走入這早已經消失的繁華,才知道江南地帶的富庶並非一朝一夕,是沉澱了千年的風韻。
“這裡是三源街,自三源街至白柳橋,爲果子行,杞哥兒最愛那老劉店裡的糖丸子了。大中橋北門橋三牌樓也是大集市,寅時天還未亮就會有城裡城外的百姓到那裡賣些魚肉蔬菜布匹,府裡的釐婆子都是早早的去那處採買。鐵作坊一帶,買賣銅鐵器,諸橋南,爲皮市,這條街口呢是鼓鋪,鞋兒鋪,武嶽橋之東爲簾箔鋪,朝天府街之西,爲傘鋪,歌舞坊,南面的鈔庫街,北面的木匠營木器鋪,我們要去的是這條街尾的成衣鋪。”
聽他說完頓覺這錢塘的繁榮,他們怎麼也無法想象幾百年後這些繁華化爲烏有,高樓拔地而起,人們活得匆忙,再沒有什麼街邊聽曲下棋的閒情逸致。簡而簡之的現代主義風靡全球,這種古老的精緻怕是隻能存在於歷史了。
我雖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心底還是忍不住升起一陣惋惜。
“柳官,今日的柿子餅剛烘成,要不要買些?”一家店中的掌櫃熱情的衝我們招呼,“小哥兒也是張府的麼,要不要進店來瞧瞧?”
我看過去,店上一匾寫着“應時細點果子糕”,旁邊還立着一塊布寫着“釀天下甜,藏萬點心。”十五個字我認得十四個,突然覺得自己又是一個文化人了,再看鋪子裡頭地面不大,但收拾的乾乾淨淨,幾十個木格子裡盛着不重樣的糕點蜜餞兒,裡頭已經有幾個人在挑,其中一個孩子手上捧了一捧,實在是誘人的很。
說實話,那時候我一隻腳都邁出去了,柳官趕緊拉了我,“不了,今兒還有事。”說罷拉着我繼續走,路邊也有許多賣小玩意的,我滿眼放光也敵不過柳官的奪命連環碎碎念,只能緊跟着他走。
因要先去他家買布匹,柳官帶着我進了一家賣布的鋪子,布全是一摞摞卷好的,從粗布到錦緞,從素色到花布應有盡有,店家正在門口拿着本子和一個挑擔的貨郎講話。
“棹歌姐姐託了我到畫脂香粉老鋪那兒給她帶盒畫眉石,你先挑着,若是挑好了就再往前的成衣鋪去。”
出於女孩子的本性我當然是挑的興致勃勃,這各式各樣的復古小碎花要到了現代絕對是搶售一空啊。
旁邊一位婦人也在挑,似乎愛一卷花布,摸了許久嘆了口氣,還是挑了一匹略微毛躁的素麻色的。“一百六十文。”
拿着八十文的我趕緊把目光放到了看着最爲廉價的布上……
“真是富戶一件衣,貧家幾月糧。”婦人掏出一個布袋子,給了一張一百文的鈔,又仔細的把六十文錢點了兩遍才遞出去。
我一直以爲銀票不過手掌大小,眼前這張青紙,上寫着大明通行寶鈔,怎麼的也有二十乘三十的大小,且磨損的厲害,店家收下也是皺眉,“要不是你家難度日,這鈔我是沒法收的。”
婦人聽後連聲諾諾,“這一匹布怎麼也夠我家上下吃半月多了,只是眼下天近涼,不定幾日後布價便漲了,纔拿出這鈔來買匹布做幾身冬衣。”她說話時羞赧的眼睛幾乎不敢看人,一身粗裙短衫,雖說打理的整齊,卻是藏不住的寒酸。
自古貧富之差令人唏噓,我看着她低頭抱着布匹出去了,步子很小,露出的鞋子也小的可憐,她不過二十出頭,雙手已經泛黃,我不由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在這兒待下去,我估計也離這樣不遠了。
“小哥兒面生,是新遷來的?”店家問我。
“是……”
“小哥兒是哪裡人?現住何處?”應該是眼下不忙,店家頗有閒聊的趨勢。
“開封一帶,現下在張府做事。”
“哦——開封發了大水,你是逃亡來的,那想是小哥有菩薩保佑能進了張府。那些逃亡到錢塘的人都被送到居養院,雖說暫有遮避之所,但水米之供早早的給衙裡頭吞了一半,凡是知道原住處的都給送了回去,但聽說那邊房屋毀壞的厲害,哪能住人呢。”
居養院……類似於收容所嗎,我也不知道開封毀成什麼樣,只能附和道,“是啊是啊……”
以防他再問點什麼而我一無所知像個外星來的,我當然是要主動出擊,便撿了匹和身上一塊料子的布,“這布多少?”
“一百八十文。”
我的手突然抖了下。
“那,做一套衣服——要多少布?”
“小哥兒這身量,手上那一匹能做六身有餘。”
“這樣啊,那我買——夠做兩身的料子。”
“好嘞,一丈五尺,多買一尺以防不足如何?”看我一臉霧水的,他也就直接裁好布遞給我,“五十六文。”
銅錢一枚枚的數起來確實要命,古人在錢幣這一塊做的實在是欠缺。柳官還沒回來,我只好自己拿着布去找成衣鋪,記得柳官說,再往前走走?
可是剛剛是從哪邊來的,我一向沒什麼方向感,只能先走着,這街道確實很寬,加上沒有車輛什麼的,人來人往也只見得熱鬧卻不見擁擠。
我還是很相信女主光環的,像我這樣擁有穿越光環的不定走走還能遇上個美男子然後一見鍾情發生一段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從此名垂千古,有些事情就是要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嘛。
“欸,小哥兒要看個相兒麼,一把便準——”“來來來,看看刀啊剪啊的,新打的保管鋒利啊——”“陳年桂花酒啊,還有酒糟果子——”“竹牙子掃帚刷兒——” 兩邊攤販的招呼聲一陣一陣的甚是熱情,而我現在用四個字形容最爲說恰當,囊中羞澀。
商鋪間有茶樓,透過正開的側窗可見說書先生在內擺桌說的那叫一個唾沫橫飛,前排的大爺估計噴了一臉口水,另一邊還隱約可聽見唱小曲之聲,不看是誰也能猜得唱曲之人定是個婉約的姑娘。看來明朝的杭州已經頗有享受化的趨勢。
“砰。”
我一直盯着那茶樓,不期然的就撞上了一人,我連忙退後一步低頭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
“是誰家的小子敢撞我們公子。”我人都沒看清,肚子就實實在在的捱了一腳摔到地上。一眨眼的變故太快,等我意識過來才覺一腳挨的疼的好似五臟六腑攪在一起,根本站不起來。
果然從一過來就流落街頭我就該看清自己沒有什麼女主光環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