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檀從小無父無母,換句話說段墨衡跟她親爹也沒什麼兩樣了,而既然是親爹,哪裡有不瞭解自家閨女的道理。
別看他一門心思遊山玩水不務正業,實際上壓根沒耽誤將她的行蹤一併掌握。
“連玄衣社那種危險的組織你都敢進,爲師看你是不想活了。”
“……師父,我當時只是窮瘋了。”葉檀實話實說,“您半點兒師徒情面不講,說把我掃地出門就把我掃地出門,還一分遣散費都不給,我迫於生計只能出此下策。”
段墨衡怒道:“那能怪爲師嗎?爲師要是有錢還能不給你?小沒良心的,你知道爲師在路上爲了吃頓飯都要靠出賣色相嗎?”
葉檀簡直要爲他厚顏無恥的程度拍案稱奇:“師父,這是特別值得驕傲的事兒嗎?您要不再大點聲讓百姓都聽到?”
“……”段墨衡老臉微紅,卻仍堅持着白她一眼,“少廢話,爲師胸懷四海,怎麼會在意那些細節?現在要研究的是你的問題!”
“我沒什麼問題啊,我已經快要成長爲一名優秀的刺客了。”昧着良心說瞎話。
段墨衡單手按着她肩膀,把她搖晃得像風中飄零的落葉:“你什麼德行爲師能不瞭解?還優秀的刺客,你不拖人家後腿就不錯!”
“……我拖後腿不也是你教出來的!”葉檀扯着嗓子抗議,“師父你別擋路,等我辦完事兒回來再請您喝酒!”
“你請我喝酒?兜裡就倆銅板了,買泔水都得劃價。”剛纔他把她撂倒時早就摸清楚了。
葉檀幾欲崩潰:“師父你是俠客,能不能別沾染那些盜賊的毛病!”
“什麼都會一點,生活纔多姿多彩一點。”段墨衡陰森森一笑,“別負隅頑抗了小檀,爲師既能在此攔下你,就肯定不會再讓你胡作非爲了——爲師覺得,還是把你綁在身邊比較穩妥。”
“我又不是你的腰帶,談什麼綁在身邊!”
雖然喊得挺大聲,但其實葉檀是很心虛的,畢竟自家師父神通廣大什麼都曉得,她那點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段墨衡劍眉微揚:“那你倒是說說看,爲什麼跟蹤那個穿白衣的騷包小子?”
“……”
“你保持沉默也無所謂,讓爲師替你回答吧,因爲要阻止他去執行刺殺任務,對嗎?”
葉檀只覺自己後背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一時間不禁語無倫次:“師父你又多管閒事……我明明是要確保他的安全,社長說過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得了吧,你原先去靖王府的事情,爲師也知道。”
一擊必殺。
葉檀深深意識到,自己哪怕是出師了,也始終擺脫不了他的掌控,他甚至能一邊四方遊歷一邊打探她的行蹤,這個老妖精。
“啊,師父我實話跟您講了吧,我的確挺沒用的,上次刺殺靖親王沒成功,這不打算將功補過去幫忙麼!”垂死掙扎。
段墨衡垂眸打量着她陰晴不定的表情,半晌,誇張嘆息一聲:“不會撒謊就別勉強自己了,這拙劣的演技簡直讓爲師看不下去。”
“……”
“按照你的性格,斷不至於失敗一次還上趕着去丟臉,而且爲師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們社長這次挑選的是最優秀的刺客,多你一個只會成爲累贅。”他全然不搭理她哀怨的眼神,自顧自分析得頭頭是道,“那麼你爲何還要鍥而不捨到帝都來一趟呢?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放心不下的不是自己的朋友,而是被暗殺的對象吧?”
本來已經處於極度理虧的狀態,可葉檀依然硬着頭皮反駁回去:“誰說的?我幹什麼要同情靖親王,我有病啊?”
然而段墨衡早就看透了一切,聞言只不屑輕哼:“相思病吧?之前去靖王府執行任務,結果非但沒成功還被對方招安了,這不是互相看對眼了是什麼?”
她欲哭無淚:“師父你不要說得如此露骨……”
“你還怪上爲師了?就憑你這薄弱的意志力,你們社長殺了你都不冤枉。”
“……”敢問這位是她的親師父嗎?誰家師父會這麼拆臺啊?!
段墨衡直接忽略掉她控訴的目光,轉而不由分說俯身將她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朝小白所在酒樓走去,語氣斬釘截鐵。
“先去和你所謂的朋友打個招呼,祝他圓滿完成任務,然後再順便說一下你將要離開玄衣社的消息。”
葉檀登時繃緊了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當即也不管目前是什麼場合,在衆目睽睽之下開始前蹬後踹拼命反抗。
“我不去!我不去!我好容易纔跟蹤小白到這裡,連牛車都坐了,纔不要功虧一簣!”
“哦,還坐了牛車啊。”段墨衡輕描淡寫偏離了重點,“怨不得你身上味道這樣奇怪,爲師還以爲你多久沒洗澡了呢。”
“……你再逼我我就要背叛師門了!”
段墨衡要信她這番氣話纔是傻子,當下只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一面還笑吟吟吩咐着“燙一壺酒再加兩道小菜送上樓來”,而後在小二驚訝的目光中離去,深藏功與名。
葉檀倒掛在他肩膀上,感覺血液都被衝到了頭頂,直憋得俏臉通紅,她費勁地梗着脖子,湊近他耳邊惡狠狠道:“師父你剛纔不是說自己沒錢嗎?!”
“那是以前,最近爲師多多少少也攢了一點銀子,正好便宜你了。”
“那我還得感謝你唄?”
“咱們師徒誰跟誰,你坦然接受就好,不用涕泗橫流,更無需跪謝恩情。”
“……”葉檀發現和他這麼交流下去,遲早會先把自己逼瘋,所以她放棄了懷柔政策,直接採取簡單粗暴的方式,“我纔不管你有多少錢,誰稀罕你一頓飯,你放我下來!”
“不放。”
“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禮了!”
段墨衡淡定地擡起下巴示意:“你喊吧,對面就是那個小刺客。”
葉檀瞬間噤聲,儘管依舊遲了一步。
彷彿爲了配合段墨衡似的,小白幾乎是在同一時刻若有所感地回過頭來,銳利的眼神筆直投向兩人所處位置——可以想見,如果他看見了葉檀,該會發生什麼喪心病狂的後果。
千鈞一髮之際,葉檀的潛力終於被激發了。
活了將近十八年,她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勇敢而機智,她猛地偏過頭去,用力在段墨衡手上咬了一大口,然後趁他吃痛的空隙直起身子,雙臂伸展緊緊擁抱住了他,順勢把臉埋進他胸口,說什麼也不肯撒手。
無論是誰看起來,這都是一幕卿卿我我的旖旎畫面,加之段墨衡本來就英俊瀟灑不輸當年,這齣戲就更加真實了。
但其實此刻師徒倆的對話是這樣的——
“孽徒!爲師一世英名都被你糟蹋了。”
“就憑師父你這爲老不尊的勁頭,哪裡有一世英名?”
“……當心爲師把你掃地出門啊!”
“撿日不如撞日,你現在就趕緊掃我吧!”
“你先鬆開爲師!”
“我不鬆,除非你答應我不輕舉妄動!”
“……”
小白對這種光天化日下公然親熱的行爲很不齒,頓時移開視線望向街道,不再理會。
直到確信對方已經沒在注意自己,葉檀這才氣哼哼從段墨衡身上跳下來,走到最角落的一張桌子旁,把腦袋擱在桌面上不動了。
段墨衡自斟自飲喝得不亦樂乎,同時還有心思語重心長地教育她:“不聽師父忠告,將來在人生的道路上是會吃虧的。”
“真不想被強迫徒弟出師的師父這麼講。”
“你懂什麼,爲師是想讓你充分得到歷練。”
“那麼請師父允許我繼續歷練吧,你慢慢喝,我先走一步……哎呦!”結果剛起身就被段墨衡伸腿絆倒了,下巴磕桌角,疼得眼淚差點飈出來。
段墨衡好整以暇斜睨着她:“你正值懷春的年紀,碰上個長得不錯的王爺動了心思也很正常,爲師能夠理解。”
葉檀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期期艾艾問道:“那師父的意思是……”
“理解是可以理解,但是不能認同。”
“……”一盆冰水澆得透心涼。
“你一定想告訴爲師,傳言歸傳言,靖親王並不像民間議論的那樣荒淫無道,對吧?”段墨衡似笑非笑,“但那不是爲師關注的重點,爲師不管他人品好壞,只要他是皇家的人,就不行。”
最後三個字擲地有聲。
葉檀委屈莫名:“怎麼師父你對皇家的人還有歧視啊?難不成受過傷害?”
“有你這麼編排師父的嗎?”段墨衡神色微滯,隨即抄筷子用力敲在她頭上,“爲師只是告訴你,江湖與朝廷是兩個世界,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她越琢磨越覺得這話裡有話,但又不好詳細追問,只得模棱兩可地點頭:“好好好,就算你說得都是對的,但這和我救人也沒關係吧?我那屬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你拔刀不自殘就好了,還談什麼相助別人?”
葉檀氣得險些又撲過去咬他一口,誰知餘光瞥到那邊的小白似乎要結賬走人,立刻來了精神,急急忙忙打算跟上去,不幸的是再度被段墨衡扯回原地。
“……師父你能不能別總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