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退下吧, 這裡有葉姑娘伺候就好。”
直到確信皇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欒華宮外,而殿內的宮女太監也都被太后支走,葉檀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轉過身想給太后斟杯溫水。
誰知她剛一回頭, 就看見太后披着大衣下牀, 鎮定從容自行走向桌旁, 頓時被嚇了一跳。
“太后娘娘, 這點小事我來就行了!您應該好好歇息……”
“歇息什麼?哀家又沒病。”太后迎着她驚訝的眼神微笑道,“不過是作戲給皇兒看罷了,否則今晚你恐怕就要在承光殿度過一夜了。”
“……”
“自從聽聞你進宮陪皇兒, 哀家就明白了大概,他不愛你, 所以你的清白沒道理交給他, 而哀家能爲你做的, 也只有盡力減少你和他的獨處時間了。”
葉檀囁嚅着:“多謝太后。”
太后擡手撫摸着她明顯瘦了一圈的小臉,眼底寫滿疼惜:“謝什麼啊傻孩子, 哀家和你師父的感情,卻要搭上後輩的幸福,這本是作孽啊。”
“不不,能幫到師父和您,我挺高興的。”葉檀垂眸揉弄着自己的衣角, 語調愈發降低下去, “更何況……就算不進宮, 我也無處可去了。”
太后似有所感:“是因爲靖親王?”
“他就要和落梅郡主完婚了。”
“不能相愛, 卻能互利, 這本也是皇族中固守的原則。”太后幽幽嘆息,“你也不要太怪他。”
葉檀輕聲道:“我已經沒心思怪他了, 況且這一步棋,他也未必走得穩妥——須知陛下和大將軍早有約定。”
“皇兒竟和你提到此事了嗎?”太后神色略顯訝異,“哀家先前還疑惑他爲何會如此爽快地將落梅郡主賜婚給靖親王,原來是和大將軍串通好了,想要無聲無息置靖親王於死地。”
美人是一把溫柔刀,刀刀致命,不曉得裴靖淵能否逃過一劫。
“生死是造化,他會通往哪條路,已經和我沒關係了。”
“你當真能硬着心腸看他送命嗎?”太后不假思索地反問,“退一萬步講,即使不在意靖親王的安危,你難道就甘心像哀家一樣,將大好年華荒廢在深宮之中,陪在自己不愛的男人身邊,忍氣吞聲一輩子?”
葉檀像是被人迎面一擊般怔住,她不是沒有意識過這種問題,可是當聽到太后親口講出這番話後,仍不免覺得落寞心酸。
“我不想陪着陛下,可是……我卻想讓師父活着……”
“哀家也想讓他活着,所以哀家才甘心被囚禁在這方寸之地,不與皇兒起衝突,就是怕皇兒遷怒於他。”
葉檀低聲道:“我見過師父了,在天牢裡。”
“你去過天牢了?那皇兒……皇兒他不知道你和你師父的關係嗎?”
“我只說師父是我曾經的恩人,在江湖中受人恩惠也屬正常。”她頓了一頓,復又悲哀道,“所幸陛下關注的重點不在這裡,他只盼着我能對靖王爺恨之入骨,從而讓我和對方都痛苦。”
太后闔目,緩緩搖頭:“沒錯,是皇兒的處事風格。”
“還有,師父叫我帶一句話給您。”
“……什麼?”太后神色微滯,復又急切地看向她,瑩白臉頰略顯出幾分不安的紅暈,“他真的有話帶給哀家?”
葉檀點點頭,一字一句重複着臨走前段墨衡對她所講的言辭:“我師父說,他從未後悔過。”
只此一句,那也足夠了。
太后久久靜立在原地,直至眸中泛起晶瑩淚光,一開口便已帶了些許顫音:“那很好,哀家也從來沒有後悔過,只是……只是覺得對不住他。”
“感情之事從無對錯,師父那日能與太后重逢,想來他心中也是高興的。”
“哀家又何嘗不是?然而只見一面便害得他被押入天牢,這代價未免慘重了些。”
葉檀想起了裴靖淵所做的一切,脣角微抿,語氣也不由得低沉下去:“若不是靖親王,或許我師父也不致落得如此地步。”
太后溫柔撫着她的臉,充滿長輩的慈愛和憐惜:“你要明白,出身皇族,總有些事情容不得自己決定,靖親王爲了完成大計,自然免不得犧牲一些兒女情長,可他對你的感情,卻未必是假的。”
“我理解,卻不能原諒。”眼淚險些又要落下來,葉檀匆忙用衣袖抹了一把臉,悶聲回答,“在我的世界裡,背叛就是背叛,欺騙就是欺騙,拋棄就是拋棄,沒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那麼……若是帝位易主,所有事情能否擁有重來的機會呢?”
雖然葉檀聽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已經快習慣了,但此次經太后之口講出,還是讓她有種莫名心涼的感覺,因爲對方語氣的認真程度,彷彿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陛下他,畢竟是太后您的親生骨肉……”
“睿王也是哀家的親生骨肉,可據哀家所知,皇兒已經在召集心腹大臣,準備控制他們聯名上書,編造莫須有的罪名陷睿王於不義了。”太后的纖纖玉指攥緊裙襬,因用力過猛甚至到骨節發白,“追溯到數年之前,先帝的死因也一直成迷,恐怕深究起來……也和皇兒脫不開干係。”
“……”這件事情,裴靖淵也和葉檀提到過。
太后語調哀慼:“設計篡位,殘害手足,如今他的兄弟只剩下睿王了,他卻依舊不肯罷手,定要趕盡殺絕,哀家就算再不捨得,又怎能容他?”
葉檀盯着杯中已經涼透的清茶,沉默良久,低聲問道:“如今我們都處於被軟禁的狀態,能有什麼作爲呢?”
“到時候你會明白的,這兩日你只需在哀家這裡安心住着就好。”太后垂眸,柔聲吩咐着,“來,把手伸出來。”
葉檀納悶照辦,卻見她除下了皓腕上那對碧玉鐲子,仔細替自己戴上。
“……太后,這太貴重了。”
“這是哀家的貼身之物,也是哀家要表示的心意,你萬不可拒絕。”太后和藹一笑,“其實,相比起現在的稱呼,哀家倒寧願你叫一聲‘師孃’,那纔是哀家真正盼望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