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少女站在燦爛的日光之中,窗臺邊,她紮起烏黑的髮絲,裸-露在外的白淨脖頸被明媚的陽光照得一絲透明。
“花音?是媽媽。”聽筒對面,女子輕柔的聲音,帶着滿滿的愛意。花音下意識的頓了頓,原先茫然的目光,也終究定格在窗外走過殘櫻的女孩們身上。如果沒有記錯,現在是上午第二節下課,花音沉靜了一會兒:
“剛剛和爸爸結束演奏會?”歐洲那裡現在應該已是午夜。
“是剛剛結束演奏會……不過我在法國,弘之被邀請去美國了。”雅子的聲音依然溫柔如水,花音的心卻猛然一抽。她不言不語,只是安靜的聽着聽筒那邊女人的詢問:
“花音,日本那邊還習慣嗎?”
“……”
“如果不習慣就打電話告訴我們,或者和芳子說也可以。”
“……”
像是隱忍像是牴觸,花音只是任由電話那邊溫柔的聲音如流水一般傾瀉而去。似乎覺察到了什麼,雅子最終奇怪的問道:
“喂?花音你在聽麼?”
少女緩緩低下頭,窗外忽然一陣春風。櫻瓣雖不及三四月那般猖狂的飄散,但也足夠把花音的視界染成一片粉紅。半晌:
“……你們,都不在英國?”花音沉沉地問道。
“……”聽筒那邊的女人似乎明白了她所指的意思,也沉默了起來。
“姐姐她……”花音覺得喉口一陣酸澀,忽然說不下去。
“天音她…還是老樣子。”雅子也幾近哽咽地說道,“花音你明白,現在我和弘之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禱和提供金錢。”
錢這個字從她的母親雅子嘴裡說出來,花音不禁一個哆嗦。她的母親是個活在音樂與浪漫中的女人,她甚至比花音還要理想。可是有一天,連這樣一個女人也開始用錢來衡量世界,變得現實化與物質化。她知道天音的事情對父母的打擊不亞於對她的打擊,因爲她的崩塌,他們全都偏離了自己的原始價值,全都開始不正常。
“對不起媽媽……”花音深吸了一口氣,“我剛纔失言了。”
“沒什麼。”雅子溫暖的聲音通過電波緩緩流來,“那麼我先掛了。”
“嗯。”說完這句話,雅子便切斷了通信。花音放下手機,面前的世界依然明亮而美麗。
「爲什麼隻身從英國來到日本?」花音每次在心裡詢問自己的時候,都覺得一絲自嘲。
其實是逃到日本來的吧!因爲害怕看到那樣的天音,所以從英國逃到了日本,而雅子和弘之卻都奇蹟般的同意了。
遠離天音,想在日本修復心傷?
但卻發現,這裡同樣存在着天音的影子,並且還是那般刻骨銘心。
比如現在,她正抱着資料,站在學生會辦公室門前準備去見那個人——那個喜歡着天音,甚至不惜把她妹妹壓制在自己身邊的人。
敲門,無人迴應。
於是花音伸手握住門把,小心旋開。
門沒有鎖。花音想了想,還是決定推門而入。
這一次,她沒有被對面窗戶傾瀉而下的陽光灼到眼睛。厚實的窗簾拉上了一半,辦公室一邊明亮一邊暗淡。
少女走進房間,她輕輕踱到那張很大的辦公桌邊。桌子被整理得很乾淨,玻璃桌面上纖塵不染。
「這個完美的少年,對待所有事物都是這般苛刻。」花音心中不免升起這樣的感嘆。
她將懷裡關於學校五月遠足的材料放在了桌面上,之後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起來。
米白的牆壁、內嵌的書架、淺咖啡色的羊毛地毯,這些在她第一回來這裡就已經看到了。而此刻,站在陽光中的自己,那通亮的模樣也在書架玻璃上淺淺映出。少女收回目光,扭頭預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卻在離自己最近的、接近邊沿的桌面上看到了一張小小的紙片。它被壓在玻璃下,上面是漂亮的德文字跡:
「Adel sitzt Gemüt,nicht im Geblüt.」
即便花音對德語瞭解不多,這行字的意義也早已被她爛熟於心: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源於心中。」
這是他和天音最喜歡的格言。
究竟是誰先喜歡上的,花音並不清楚。
心裡忽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花音抿了抿嘴脣。母親雅子方纔那幾近哽咽的「還是老樣子」竟也不失時機地浮上心頭。
“宮本花音。”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平靜的聲音,花音擡頭,剛纔沒有關上的房門被他推開。
“……”是跡部,他正涼涼地看着自己。花音站直了身子,少女的身影被陽光照得通透。隨後她垂下眼簾,故作輕鬆地向門外走去,“遠足的材料在你桌子上,好像是去箱根。”花音漸漸走近房門,少年高大的陰影越來越近。
“餵你……”直到少女走到他身邊,少年纔開口,“……大提琴練得怎樣了?”生硬的問題,花音愣了愣,她以爲跡部一定會詢問天音的種種。
“恐怕還沒達到出道的級別。”花音相當誠實地回答他,想起十六歲時的天音已經站在法國舞臺順利出道,花音也只能爲自己的平凡苦笑。
少女轉身預備離開,忽然之間,那晚咖啡廳裡忍足深藍色的眸子卻躍上腦海。他口中的跡部,讓少女心裡澀澀然。於是少女停下腳步,“吶跡部,”少女扭過頭,視線對上不遠處少年那灰紫色的瞳孔,“你比我想象的更成功。”
少年沉着的表情,他比花音記憶裡那個倔強而任性的小少爺要成熟太多。
跡部的瞳孔裡映出花音的樣子,她深褐色的眼珠像極了她的母親,卻和天音烏黑到凝重的眼珠截然不同。
「這算是對他的新評價麼?」
想着,他便微微勾起嘴角,依然是不可一世的王者模樣:
“那是當然。”
花音小聲嘆了一口氣。
「或許也沒變多少。」想着少女轉身,蒼白的臉上不知爲何竟浮上一絲安然,終於消失在走廊猛烈的陽光中。
※
下午的體育課,花音換上短褲T恤站在隊伍裡。
十六歲少女柔美的曲線被陽光襯托的更加活力,花音卻想起上午的時候,有個叫鬆元久美的學姐來找過自己。
好像是因爲六月初冰帝的交流會,高中部需要準備幾個小節目,女孩希望花音能協助他們吹奏樂社:
“吶宮本同學,”她戴着一副板材眼鏡,頭上綁着一個揪,皮膚很白,只是鼻子上散着些淺褐色的雀斑。少女笑眯眯地看着花音,樣子很是親切,“我們正在籌備交流會的曲子,我希望能請你擔任主奏。”
“……”花音一怔,雖然從她的目光裡看不到太多的波瀾,但是心中早已驚訝。
“畢竟宮本桑是向專業級別前進的。”女孩子翹起嘴角,雖然模樣不夠漂亮,卻意外地笑得很甜美。
「大提琴主奏麼?」花音心裡一絲疑問。
事實上,鋼琴因爲其八十八個鍵的全音域,歷來被人推崇,成爲樂器之王。而小提琴則因爲其複雜的演奏手法和鏗鏘有力的音色,成爲了當之無愧的樂器王后。花音總覺得大提琴相較之要遜於一籌,因爲它略顯低沉的音調,總會憑空帶上一抹深沉與憂鬱。
況且那時候的自己選擇大提琴,不就是爲了能給天音伴奏嗎?總希望哪一天兩人能同時站在舞臺上,即便那是天音的演奏會,即便協奏曲中的大提琴永遠只能簇擁着鋼琴也沒有關係,因爲這是她的選擇。
只是,她的夢想沒有實現,也再沒機會實現。
所以她笑了笑:
“對不起。”花音回答道,她似乎還沒有調整好十年來的心境,不是作爲伴奏,而是要向着主奏的目標前進。
於是名叫鬆元久美的女孩子一絲遺憾:
“哎……果然不行嗎……”
……
“哇——!!!!!”
忽然身邊傳來女孩子們的尖叫聲,花音的思緒瞬間被打斷。她們全都朝向不遠處的跑道終點,那裡三年級幾個班的男生正在進行一場千米長跑比賽。而引起這尖叫的原因,似乎是C組的某人第一個衝過了終點。
“是誰?”稍微落伍一點的女生直白地問道,一邊若干女孩都驕傲地回過頭:
“還用問嗎?是杉田學長呀!”
花音聽聞,有些驚訝。
這個杉田是芳子的兒子、自己童年的玩伴嗎?不過自己並沒從芳子嘴裡聽到他也在冰帝的消息啊!
“但他家裡不怎麼樣。”
“唔,我也聽說了,好像很一般的樣子。是因爲推薦名額進來的。”
……
議論還沒結束,花音目光的焦距就對上了遠處被衆人聚在中間的少年。此時的他正映着陽光,笑得很是爽朗。
「上矢哥!」花音心中躍起這個稱呼,連嘴角都微微上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