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兩個多小時，韓順章才終於放下手中的策劃書，然後下意識地就閉上眼睛，自己擡手揉着早已酸澀不已的雙眼。
一杯溫水就在這時放到了手邊。
他端起杯子喝水的功夫，一雙柔軟的手搭上肩頭，先是幫他揉捏着雙肩，隨後又轉而去揉起了太陽穴，知斤知兩，力道適中。
韓順章又喝幾口水，放下了杯子。
似乎這一杯水，這一兩分鐘的揉捏，便已將疲憊消了個乾淨。
“感覺怎麼樣？”身後的朱昱輕聲問。
韓順章卻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此刻擺在他面前桌上，讓他認真地看了幾個小時的，一共是兩件東西，一份，是《黃飛鴻》的定稿劇本，另外一份，是由黃文娟和孫玉婷做的《關於拍攝、發行電影<黃飛鴻>的策劃書》。
兩份文件，都是明湖文化的高層機密。
這兩份東西，是李謙到了《還珠公主》的劇組拍攝地時，晚飯後，就已經交給他了的，要求他和朱昱兩個人認真看一看，另外，不得外傳、不得泄露。
朱昱是當時就看了，但他卻一直都壓着，只是將當時全部的精力，都繼續放到《還珠公主》的拍攝中去，一直到拍攝殺青了，他又忙着招呼、監督劇組所有人和物的安全返回。
甚至回到家中，他都沒有急於去看，而是吃飽喝足洗個澡，先美美的睡了一大覺，這一覺，直接從昨天的下午，睡到了今天中午，近二十個小時！
起來，吃飯，然後眼見今日天氣晴好無風，他跟朱昱就一起出去散了散步，還一起去超市買了點菜。信步漫遊間，聊些家常話，疏散緊張了半個月的心情。
等散步回來了，他這才認真地坐在書桌前，打開了文件袋。
早在一年多以前，韓順章就和金河一樣，是整個明湖文化影視部擁有最高級別權限的兩個人，僅次於李謙。在那個時候，鎖在公司保險櫃裡的《黃飛鴻》的劇本，他就已經是提前看過了，此時再看，他仍然認真，甚至根據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他還大致判斷出，這個最終的定稿版本，相比起一年多之前自己看到的版本，應該是在七八處細節的地方，做了些細微的調整。
劇本當然沒問題，李謙的劇本，向來讓他心悅誠服。
故事，是好故事，人物，也堪稱精彩。
只是看完了劇本和策劃書，他卻總覺得心中尚有一絲疑慮。
見他久不作答，朱昱停下手上的動作，趴在他的肩膀上，探頭看着他，問：“怎麼了？有問題？”
韓順章想了想，伸手摸了煙出來，點上一根，卻仍是猶豫着不說話。
朱昱這下子真是有些驚訝了，過去拿起劇本和策劃書，看着韓順章，“怎麼了到底？這本子可是李謙的，你覺得不好？”
韓順章搖搖頭，終於開口道：“本子是沒什麼問題的。”
朱昱聞言更奇，“那是……策劃書有問題？”
韓順章聞言果然蹙了蹙眉，但很快，他又搖頭，似乎仍纏在自己的思緒裡，沒有徹底整理清楚，卻仍是嘗試着道：“劇本沒問題，故事沒問題，具體的策劃，我也說不出來是哪裡有問題。就算有問題，尤其是那些預算，也得一點一點的算、慢慢的合計，我現在只是覺得，咱們真的還要去拍這種武俠片子嗎？”
朱昱聞言一愣。
韓順章已經又繼續道：“這幾年，武俠片的票房越來越低，口碑也越來越差，已經充分說明，武俠片，大家看膩了！這個時候咱們還要……其實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在我看來，李謙看市場、判斷市場的能力，甚至是要高於他做作品的能力的，他對市場的判斷，不管是唱片市場，還是影視市場，一直都是那麼精準！這才讓他可以做到有的放矢，一擊必中！怎麼這一次……”
見他緊緊地皺着眉頭，朱昱試探着道：“李謙之所以要拍這個……應該有他的思考吧？他肯定看到了咱們看不到的東西呀！”
韓順章點點頭，但眉頭仍是緊皺。
兩人之間，最是知根知底，朱昱一看他這模樣，就忍不住略有些擔心地道：“你有意見，可以說，但要注意說話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語氣，這不同於別人，這畢竟是李謙從頭到尾一手在做的項目。”
韓順章聞言反倒是笑起來，手在劇本上拍了拍，道：“我對他，當然是有絕對信心的，這個你放心！但我既然是明湖文化的影視部經理，眼看要立項開始籌備了，只要是我看到、想到的問題，我也就必須大聲的說出來！”
朱昱聞言聳聳肩膀，無奈地搖搖頭。
不過再想想，自家兩口子去明湖文化這兩三年，韓順章是一過去就直接是影視部的經理，名義上貌似僅次於金漢，但其實內部地位，絲毫不在他之下，這或許有着當初明湖文化的影視部初初創辦，實在是沒人的緣故，但說到底，大約還是李謙其實最欣賞的，恰恰正是韓順章的這份耿直？
或許吧！
…………
《黃飛鴻》的籌備會，是兩天後的上午開的。
與會的，都是明湖文化影視方面的中高層。
除李謙和金漢外，趙河、黃文娟代表製片組，韓順章、鹿靈犀代表導演組，穆小帥代表編劇組，朱昱代表美術組，曹霑已經去了長沙府，缺會。
孫玉婷也到了，負責做會議記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坐在會議桌的最下首，那就是編劇組新來的副組長，馮必成——論資歷，有《好漢兩條半》大紅經歷的他，其實是比金漢韓順章等人，還要略略高出半頭的，只不過在這裡，他暫時只能敬陪末座。
趙河首先對黃文娟爲《黃飛鴻》做出的2400萬的拍攝預算提出了異議，在他看來，這個經費，還可以再稍微壓制一下，爭取控制在2000萬以內，才能最大程度上降低將來的票房壓力。
現如今的黃文娟，早已不是幾年前那個跟在廖遼屁股後頭的小助理，明湖文化迄今爲止出品的所有影視作品，每一部都掛着她的名字，經驗越來越豐富，見識也越來越高明，說話的時候，氣場自然也就是越來越足了。
於是，面對趙河的質疑，她逐條解析，最終，兩人互相退讓，黃文娟答應回去再堪磨一下，爭取把預算壓制在2200左右，趙河也表示滿意。
對於他們倆之間的你來我往，別人都參與不上，就連李謙都閉口不言，不過，他心裡很清楚，這比預算，其實是用不了那麼多的。
因爲，這部戲目前給出的演員的片酬預算，是500萬！
而事實上，李謙覺得大概有個兩百萬，就足夠全部搞定了！
原因很簡單，因爲這部新戲，他會繼續啓用幾位完全的新人演員來擔綱主演——光這一條，其實就已經可以把總預算，壓制在2000萬附近了。
凡戰，未算勝，先算敗。
影片還沒開拍，李謙心裡就已經合計過這麼一本賬：2000萬把它拍出來，發行和宣傳上，估計還要再砸出去2000萬到2500萬，甚至要做好砸出去3000萬的心理準備，意味着這部戲的總投資，其實是5000萬左右。
這是部近現代戲，但畢竟不是當下，所以，基本沒有太大頭的贊助。
自己製片、自己發行、自己宣傳，投入5000萬，大致需要賣出8000萬的票房，是可以保本的——在李謙的判斷裡，這部戲幾乎沒有賠的可能。
所以，他對預算這一塊兒，並沒有要求的太過嚴格。
籌備會剛一開始，黃文娟和趙河之間就噼裡啪啦來了這麼一場，然後，預算的事情大體沒意見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覺得已經無話可說。
這是李謙的劇本，這會是李謙來做導演的一部戲，有什麼可討論的？
聽他的就是了啊！
但這個時候，見大家都沒話說，穆小帥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我有個事情，有點疑惑！我仔細推這個劇本，推了好幾遍，我覺得謙兒你的意思，應該是要重點走兩條，一是愛國主義，二就是個人英雄主義，在我看來，這個本子，這個黃飛鴻這個人物，更大程度上你側重的，應該是一種……怎麼說呢，叫我說，應該算是一種‘市井英雄’的概念。”
見李謙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穆小帥就繼續道：“我現在只是想問，這個市井英雄，我注意到劇本里有很多通過笑料來展現出的東西方的文化衝突，我對這種風格、這個思路，能不能被觀衆們接受和喜歡，有一些存疑。當然，我不是質疑你的思路，我只是需要確定一下，在想要走這個路子之前，你已經考慮過這些事情了嗎？”
李謙聞言恍然地笑了笑，很鄭重地點點頭，“當然！是考慮過所有的可能之後，我依然對這條路，充滿信心。”
穆小帥聞言點點頭，“那就行了！沒有誰是在一部片子上映之前，就有百分百的把握知道觀衆一定會喜歡的，既然你覺得行，那就值得做了。”
李謙笑了笑，點點頭，扭頭看金漢，金漢聳肩，“我沒有要說的。”
看向韓順章，尤其是注意到從剛纔穆小帥發言的時候，韓順章就一直都在皺着眉頭，李謙頗有些期待地道：“老韓，你說說？”
韓順章此時聞言卻是出人意料地突然笑起來。
然後，他搖搖頭，笑道：“本來我也是有幾點疑慮的，不過剛纔小帥問那個問題，反倒是一下子給我答疑解惑了。”
“對，市井英雄！就是這麼個定義！”
“我這兩天一直在想，現在武俠片的市場已經明顯大不如前了，你這個一向善於出新的人，怎麼突然想要去走別人已經踩爛了的老路了呢？於是我就一遍遍的看劇本，不過……我看得還是沒小帥透徹，他說得對，個人英雄主義！市井英雄！中間那些笑料，通過幾個配角的出醜，恰恰正是拉近了英雄與普通觀衆之間的心理距離，讓這種民族英雄，成了就在每個人身邊的市井英雄！”
說到這裡，他似乎疑慮盡去，認真地道：“我沒有什麼意見了，這個片子，的確只是一做！這個思路，也很值得試一試！跟郭玉龍的江湖片，跟鄭中原的武打片，都不是一個路數！”
李謙笑了笑，緩緩點頭。
心底裡，有一份說不出的滿足感，但同時，又微微有些失落。
本來，他是準備了一套說辭，準備拿來面對大家的質疑，併爲他們解惑的。但是，不知道是因爲過去自己的成功，讓他們對自己有了實在是太過強大的信心，還是因爲自己招攬到旗下的這幫人，都真的是當下這一代國內電影人中的佼佼者。
總之，他們似乎是很快就都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之所在。
但是偏偏，他們的理解，就他們已經發言的兩個人來看，與自己心中真正的所想，又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些不同。
個人英雄主義，其實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概念，甚至在國產電影中，郭玉龍和鄭中原一直都在做的，也都是正宗的個人英雄主義電影。
而所謂市井英雄……好吧，這個概念其實是沒錯的，只不過，仍是跟“功夫電影”這個概念，擦肩而過。
事實上，所謂“功夫電影”，所謂“市井英雄電影”，還真不是那麼好區分，也似乎並沒有着斷然不同的區別。
在另外的那個時空，李連杰和成龍，都是聞名世界影壇的功夫巨星，他們都是以功夫電影知名的，但其實你仔細想，那只是一個說法的不同罷了！
他們的電影之所以在整個東方世界都非常的受歡迎，其實歸根到底，除了功夫之外，跟“市井”這兩個字，跟他們的電影裡無處不在的市井的概念，也是根本就分不開的——區別只在於，成龍更善於通過劇情的設計、通過打鬥的過程來製造詼諧與笑料，而李連杰所飾演的角色，卻絕大部分偏正義臉，他的電影，總是更擅長通過配角來製造笑料。
總之，笑料的存在，讓他們從功夫高手，變成了“市井英雄”！
所以，好吧，既然大家都已經沒什麼意見，既然其實歸根到底，只好算作是一種宣傳概念上的不同而已，那就暫時把準備好的那些話都收回去吧！此時再有力量的話語和理論，都不如真的電影拍出來，再跟他們說：看，我給他的定義，叫做功夫電影！
於是，再問一問，大家都沒意見了，那就安排下去，趙河、馮必成任副導演，黃文娟擔任執行製片人，孫玉婷繼續擔任導演助理，新戲正式開始籌備。
然後，李謙宣佈散會。
…………
聽到劇組幾個主要組成人員裡並沒有自己的名字，甚至連導演助理都不是，鹿靈犀心裡不由自主地閃過一抹失落。
她原以爲這部戲李謙應該會讓自己繼續做導演助理的，但卻是原本的製片助理孫玉婷轉過來做導演助理。
而自己，似乎並沒有被列入這個劇組的考慮。
李謙宣佈散會，大家紛紛起身，鹿靈犀心頭的失落一閃而過，也是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時，李謙卻突然開口道：“鹿老師，你留一下。”
鹿靈犀聞言愣了一下。
孫玉婷臨走時扭頭瞥了她一眼。
但大部分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先後起身，陸續離開。
等大家都走了，李謙起身過去關了門，回身道：“坐，坐下說。”
說話間，他自己也過去，就在鹿靈犀對面隨便坐下。
鹿靈犀看着他，內心隱隱地有些小期待——她辭掉堪稱顯赫的電影學院攝影系主任的職務，跑來明湖文化這樣一家公司，卻是從導演助理開始做起，跟着的甚至還是自己的學生，說到底，爲的不就是能夠逐漸把才華展露出來，並最終贏得越來越多的信任，和越來越多的機會，最終能夠……執掌導筒麼？
兩人隔着一張會議桌，鹿靈犀滿懷期待地看着他，“有事？”
鹿靈犀本以爲，李謙叫自己留下，想必是有着其它的一些任務，比如，今年金漢要拍一部電視劇，據說是都市言情劇的路子，叫《浪漫滿屋》。而且作爲當今明湖文化影視部僅次於李謙的存在，他在完成了這部李謙交代給他的任務之後，還將會開機一部名叫《孔雀》的電影。
更不要提，明湖文化影視部的幾個中高層人員都知道，今年下半年，李謙還有一部蓄力已經很久的一部電影將要啓動！
所以，事實上，即便是沒能參與到李謙的這部《黃飛鴻》中去，公司內部的機會仍然多得是。
而鹿靈犀此時最期待的，大約是除《黃飛鴻》外其它幾部戲的一個副導演之類的職務——暫時她還不敢去想直接執導，尤其是在跟着李謙拍了兩部戲之後，她更加明白，要想獨立執導，自己還需要再學習至少幾部戲。
至少那種身爲導演掌控全局的能力，是此前困於象牙塔的自己，所比較缺乏的，這個能力，需要慢慢的通過一次次的實踐，才能錘鍊出來。
但這個時候，似乎天不從人願，李謙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她瞬間愣在了那裡——整個人當時的感覺，幾乎是徹底傻掉。
他說：“鹿老師，我這部新戲《黃飛鴻》，你有興趣過來演女主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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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沒控制住，又寫到了五千多字，也懶得分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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