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一幕，在同樣的時間，出現在了東方傳媒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
華飛影視那邊，看到一半，胡斐就關掉了電視機，但東方傳媒集團這邊，周陽華面色沉篤，很耐心地看完了整條報道。
然後才轉過頭來，看向身後。
東方傳媒的總裁宗成澤、兩位副總裁，以及東方院線的總經理熊成朝，一位副總經理，都在。
熊成朝正要開口說話，卻有人搶在他前面先開口了。
是宗成澤。
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中有一絲自責的意思，道：“這件事是我的失誤！昨天下午，成朝他們就找我提建議了。我主要考慮到公司此前既定的策略，所以沒能對他們的建議給予足夠的重視，也就沒能及時的做出反應……”
他的話還沒說完，周陽華已經擺了擺手。
一臉的雲淡風輕。
“沒事兒！這很正常。”
熊成朝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了。
只是心裡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忍不住扭頭看了宗成澤一眼——事情居然就這麼揭過去了？
此時，周陽華嘆了口氣，道：“看來是壓不住啦！”
頓了頓，道：“可惜！可惜呀！爲了這事兒，老子還賠了好幾瓶好酒！唉……”
說完了，他扭頭，看向熊成朝，笑容平靜而自信，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和力，以及那種久爲上位者的莫名威嚴混合在一起的獨特氣質。
“賺錢的事兒嘛，咱們也沒必要硬扛着！放着錢不賺，那是傻子！成朝，那你們就聯繫明湖文化那邊，補籤協議，多要點拷貝吧！他們不是一直都希望加大放映場次嘛，給他們！”
熊成朝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隻能道：“過來之前，我已經跟那邊的徐兵打電話聯繫過了，徐兵說要講究先來後到，他們正在挨個兒處理。”
頓了頓，解釋道：“畢竟，這部片子要大火，是誰都看見了的，各大院線肯定都急着想要更多的拷貝。不過，咱們也已經派了人過去盯着了，我派的是老劉，他跟明湖文化那邊搭線好幾次了，人事上最熟。”
周陽華本來還點了點頭，但想了想，卻道：“什麼叫先來後到？你給老劉打電話，讓他直接把話說明白了，咱們東方院線是最大的院線之一！而且咱們的院線大量的都在繁華商業區，是社會精英和白領們看電影的第一選項！《紅高粱》是文藝片嘛，他的主要觀影羣體，肯定是社會精英向的！”
頓了頓，他很有氣勢地一揮手，“就讓老劉跟那邊這麼說！咱們必須儘快拿到拷貝，拿到之後，你們就儘快安排調整排片吧！唉……”
說到最後，他還是沒忍住嘆了口氣，顯然還在爲這一次沒能成功的遏制住明湖文化的上升而感到失望。
董事長都這麼說了，而且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過去很多次，東方院線都是憑藉着自己獨特而強大的影院優勢，搶到了那些大熱影片的有限拷貝輸送，所以，院線公司方面的幾個人，包括熊成朝在內，都是點點頭，下意識地就要轉身離開。
不得不承認，周陽華縱橫國內影壇近二十年，放到整個中國電影市場上，他是一尊大佛，放到東方傳媒集團之內，就更是沒有任何人敢於違抗和質疑他命令的絕對大佬和絕對核心。
只是，剛要轉身的功夫，熊成朝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熊成朝本來還打算出去接電話，但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他的腳步不由得頓住，擡頭看向周陽華，道：“是老劉。”
周陽華點點頭，說了聲，“接吧！”然後轉身過去沙發區坐下。
熊成朝接通了電話，剛聽第一句，臉色就變了。
然後，他粗暴地打斷那邊的話，聲音很大地問：“什麼？拷貝已經用完了？拷貝用完了是什麼意思？”
接下來，也不知道電話那邊的老劉說了什麼，熊成朝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
過了好一陣子，在房間內所有人的注視之下，他強忍震驚，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待在那裡不要回來，我跟董事長彙報一下！”
說完，他掛了電話，看向周陽華，說話的語氣，仍是有些不能置信，“老劉的電話說，明湖文化的發行部那邊剛剛通知他，說他們爲《紅高粱》提前預備的拷貝，已經用光了？說是……說是暫時無法給咱們提供拷貝了！”
一屋子人，都愣住了。
一個院線公司的副總經理下意識地就道：“剛纔明湖文化那個發行部經理徐兵接受採訪的時候不是還說，說他們準備的很充分嗎？”
熊成朝回頭看了他一眼，但是很快又把目光轉回到周陽華的臉上。
周陽華也有些愕然，有些吃驚。
慌亂是談不上的，這麼多年娛樂圈闖蕩下來，他早就已經見慣了風雨。
這個時候，他沒急着開口說話，反倒是舒舒服服地往沙發上一靠，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呼出來，然後才道：“要麼就是那個徐兵在衝記者吹牛，要麼就是各大院線公司要的拷貝數量，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準備數量，甚至超過了他們事先對這部電影的最大期待。但不管是哪一種……”
“他居然給了別家，不給咱們東方院線？”
這事情，的確罕見。
誰都知道東方院線雖然論絕對規模，未必是絕對第一，但論起收割票房的能力，在中國的電影市場而言，卻是絕對的第一名！
但凡一部電影想要高票房，都絕對不會拒絕東方院線給他們增加排片！太多太多的時候，當一部片子突然大火，拷貝居然不夠用，那麼各家發行公司也都是寧肯給其他院線的拷貝少一點，都要優先保證東方院線的拷貝足額足數。
說白了，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
這個時候，熊成朝的腦子還在急速地運轉着，就聽宗成澤忽然道：“周總，您看會不會是明湖文化那邊已經察覺到了咱們聯合了其他院線，在壓制他們這部電影，所以現在電影火了，他們想要反過來……給咱們點顏色看看？”
熊成朝忽然瞪大眼睛，向他看了過去。
不止熊成朝，其他人也都向宗成澤看了過去——這個說法，有些驚人了！
甚至……幾近於玩笑！
從來都只聽說過院線方壓排片，壓得電影導演和電影公司的製片人跪下敬酒，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部電影反過來卡住拷貝，故意不讓你院線方放映的！
電影公司生產了電影這件商品，就是要指望院線幫他們賣出去，這是天然的上下游產業，上游哪裡敢得罪下游？
他們不想掙錢了？
嫌票房太高？
扯淡嘛！
然而，周陽華聞言，臉上卻並沒有絲毫吃驚的模樣。
擡手抿了抿頭髮，他一臉沉毅地看向熊成朝，問：“成朝啊，老劉說沒說，明湖文化那邊打算什麼時候給拷貝？”
熊成朝趕緊回答，“老劉說，徐兵經理的說法是，明湖文化已經緊急聯繫過了，原始拷貝今天上午就會送過去，力爭在三到五天之內，把目前急需的拷貝，全部生產出來。”
周陽華聞言，臉上終於出現了第一次表情變化。
脣角微微挑起。
那是一抹冷笑。
又擡手抿了抿頭髮，他嘆口氣，冷靜地發問：“此前給咱們的備用拷貝，也都用上了？”
熊成朝立刻回答，“都用上了！咱們在各地電影院本來就是人流量和上座率最好的影院，《紅高粱》這一火，大家當然都還是優先跑到咱們的電影去，所以，各地電影院那邊的壓力都不小。我八點半的時候就已經命人打電話通知下去，各地原本給的備用拷貝，也不必留着了，全部用上，加排片。”
周陽華點點頭。
片刻之後，他有些糾結。
宗成澤似乎看透了周陽華的心思一般，此時也低着頭，不說話。
但熊成朝卻忍不住道：“董事長，還是您給那邊的齊潔齊總親自打個電話吧！別管是因爲什麼，您一個電話過去，那邊總是要給您面子的，多了不說，至少能先拿兩三百個拷貝給咱們，先應應急吧？”
這話剛說完，還沒等周陽華迴應，宗成澤已經一臉不悅地擡頭等着熊成朝，“胡說！老熊啊，你糊塗啊！這能是多大事兒，不管是不是明湖文化要故意報復咱們，都不值得董事長爲了這點小事情給他們打電話呀！這麼給他們面子，他們還不得上天呀！”
熊成朝聞言頓時一副激動的樣子，臉色都跟着紅了起來，忍不住大聲嗆他，“小事情？《紅高粱》現在的情況是隻要你有場次，就能保證絕對滿座！這是什麼概念你知道嗎？一個拷貝一天能放七場，一場平均也有一百多張票，一張票打完折也是二十多塊，咱們部分放映廳售票甚至達到二十八塊！一場放映就是三四千塊，七場放映就是兩萬五六，一百個拷貝放映一天，就是兩百五十萬！”
頓了頓，他怒聲不歇，“今天就算了，打個折扣，外地的光是送拷貝就是麻煩事情，但咱們光在順天府、津門府這一圈地方的幾個大中城市，加起來就有二十一家電影院，一百三十三塊銀幕！加上明天肯定能想辦法送到各地的電影院去，只要現在周總能一個電話要來一百個拷貝，就意味着這個週末咱們的票房能增加三四百萬！要來兩百個，那就是七百萬到八百萬！”
說到這裡，他怒視着宗成澤，不無冷笑地質問道：“宗總，這也算小事情？”
“你……”
宗成澤無言以對。
一個電話就能換來七八百萬的營業收入，哪怕東方傳媒再怎麼財大氣粗，也不敢不拿這個當回事！
而且……別管現在國內的電影票房市場乍一看怎麼熱鬧，也別管那些電影公司多麼興奮，但身爲東方傳媒集團事實上具體事務的管理者，宗澤華心裡無比的清楚，除非是像去年的《黃飛鴻》、《生死門，或者像現在的這部《紅高粱》一樣，在他們的上映期，尤其是上映初期，那票賣的，就跟被搶了似的！否則的話，絕大部分時候，電影院裡其實都是空空蕩蕩！
在淡季，又不是大片的情況下，絕大部分上映的電影，上座率能超過30%，就算賣座了！也就已經可以得到院線方面極大的排片傾斜了。
而像《黃飛鴻》、《生死門》和《紅高粱》現在這樣一票難求的情況，這樣只要你放映，就基本能保證上座率不會低於60%的片子，一年也遇不上幾部！
見宗成澤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熊成朝覺得自己嗆住了對方，不由得就又想繼續說下去，但這一次，還沒等他開口，周陽華已經擺了擺手，道：“好啦！別吵了！”說罷長出一口氣，道：“成朝說的也有道理！賺錢嘛！也無所謂低頭不低頭的，這個電話，我打！”
宗成澤一副不忍英雄落難的模樣，“周總，您這是……”
周陽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了，隨後就掏出手機來，開始翻查號碼。
宗成澤一副屈辱的表情，嘆了口氣。
電話接通。
周陽華平靜地道：“我是東方傳媒的周陽華，我找你們齊潔齊總。”
電話那頭是一個很好聽的女性嗓音，“周董事長你好，我是齊潔。”
周陽華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齊總好啊！”
電話那頭齊潔道：“周董事長打電話來，是有事情？”
周陽華呵呵一笑，道：“是這樣，我聽了下面的彙報啦，據說李謙老弟這部《紅高粱》上座率很高啊！一部文藝電影，能賣票賣到那麼好，難得！驚喜啊！恭喜你，也請你幫我帶句話，恭喜李謙老弟啦！”
電話那頭，齊潔似乎輕笑了一聲，但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多謝周董事長了！喜是有的，但驚就不至於了，我們公司從一開始就認爲《紅高粱》肯定大賣的！”
周陽華聞言被噎了一下，臉上笑容頓時就爲之一僵。
不過她還是很快就調整過來，笑道：“也對！也對！李謙老弟的片子，還真是想不好賣都難呀！哈哈！”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齊潔纔開口道：“客氣話說過了，周董事長有話請說！”
周陽華的臉色又是一僵。
明湖文化這個女人，似乎從認識那時候起，就對自己沒有過好臉色！
不過這個時候，暫時沒心思計較這個了，對方既然問了，周陽華就開口道：“是這樣，我們派過去跟你們那邊發行部聯繫的人回報說，你們提前備好的排片已經用光了？都被其它的院線給搶走了？”
齊潔的聲音裡幾乎不帶絲毫的情緒起伏，仍是淡然地、很程式化地道：“是的！不過我們已經在緊急聯繫洗印公司了，新的拷貝馬上就會開始生產，預計三到五天，就可以排到你們東方院線了。這個實在抱歉。”
周陽華聞言，眉頭一皺。
“就不能協調一下，勻給我們東方院線一些拷貝？哪怕兩三百個也好嘛！齊總你是知道的，我們的電影院，大多數都是建在人流量最大，也是最吸引社會精英階層的地方的，所以應該說，我們的銀幕，纔是……”
“我們不缺上座率！”
沒等周陽華把話說完，齊潔已經冷冷地甩過來這一句，一下子把周陽華後續的所有話都憋了回去。
我們不缺上座率！
且不說被人打斷了說話的那種久違的不悅感，光是這樣的一句話，就已經足夠讓周陽華愣在那裡了！
這個世上，還有不缺上座率的電影？
周陽華愕然地微微張開嘴，足足好幾秒鐘，都回不過神來。
這話說的也……太牛逼了吧？
頓了頓，周陽華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眼神一凝，聲音轉冷，“齊總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
又一次被人打斷了自己的話。
這一刻，周陽華只覺得自己渾身燥熱，心底深處剛纔還能被壓制住的一團怒火，蹭的一下子就竄上來了！
好，我想壓你們一下，你們看明白了，發現電影火了就想反過來壓我一下，沒關係呀，老子這一路走來，什麼水深火熱的情況沒遇到過！
不就是放低身段嘛，雖然好多年用不上了，但老子熟得很，也不嫌丟人！
但是……你踏馬老是打斷老子的話你懂不懂？
“那你們……”
“周董事長！”
又一次被打斷了！
這一次我剛說了三個字！
麻痹的，多少年沒人敢打斷我說話了啊！
“實話不瞞你，我們事先爲《紅高粱》這部電影準備了3300份拷貝，但昨天晚上就已經有很多的院線方主動跟我們聯繫，要求追加放映協議和增加拷貝，他們要的拷貝很多，我們怕拷貝在他們那裡閒置，在我們這裡不夠用，所以儘量往下壓，但每一家院線都跟我們保證，承諾週末兩天的上座率絕對不會低於90%！那這種情況下，我們當然不可能壓着拷貝不給！”
“所以，事實上今天早上九點不到，我們這3300份拷貝，就已經全部簽出去了！而你們的人來到我們公司的時間，是九點十三分！”
周陽華啞口無言。
…………
三十秒之後，那邊主動把電話掛斷了！
聽着話筒裡的忙音，周陽華愣愣地、愣愣地把手機從耳朵邊挪開。
“董事長……”
熊成朝剛開口說了三個字，周陽華已經霍然起身！
咻的一聲，手機飛了出去！
啪！
嘩啦啦！
零件碎了一地！
***
第十五名的位子剛坐上去，屁股還沒捂熱，就被踹下來了！
可憐兮兮地看着你們——再給點月票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