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腦間,婉貞終於捕捉到方纔那一閃即逝的念頭,一下子明白過來,頓時臉都嚇白了。
趕緊低下了頭,不讓慈禧看到自己臉上的神色,她卻完全止不住身子的微微顫抖,腳發軟,嘴裡發苦,似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如果光緒還活着,即使她生出了小皇子,那也不過是嬪妃的地位、後宮的命。唯有當光緒死了,小阿哥繼位之後,她纔有可能成爲皇太后。而此刻,光緒帝明明還活着
方纔慈禧說的“變天”,怎麼變?爲何要變?聯想到前世從書上看到的東西,她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慈禧並不打算讓光緒活着啊
這個認知令她全身如墜冰窟,似乎連心都凍結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溫度,直直地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只怕一動就會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她僵在當場,之後慈禧又跟皇后和瑾妃說了些什麼是一概不知了。若是在慈禧精神好的時候,她這副樣子是絕對瞞不過去的。但此時慈禧精神不濟,自然沒那麼多心力去研究她的神情姿態。
叮囑了皇后、瑾妃和婉貞一番,慈禧見三人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但覺一切都還算盡在掌握,心中稍定,擺了擺手道:“好了,你們都去吧。”
見慈禧已經十分疲乏,婉貞固然是不敢再待下去,皇后和瑾妃也不敢耽擱,三人齊齊行禮之後,便退了出來。
出了樂壽堂,皇后自是沒有跟婉貞閒聊的心思,瑾妃本無可無不可,但見婉貞臉色有些蒼白,便也不好打攪,只關心地說道:“婉貞,你的臉色不大好,怎麼了?是不是累着了?”
婉貞還未從慈禧已經決心除掉光緒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此時仍有些驚魂未定。聽了瑾妃的話,趕緊順着臺階就下來了,笑了笑道:“是啊,最近身子本就有些乏,今兒個出來久了,就更是覺得有點疲憊。”
瑾妃和皇后也都是沒生育過的主兒,自然無從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只得全當了是真的,笑笑說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攪你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說一聲就好。”
婉貞忙道:“多謝瑾妃娘娘。”
皇后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了,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瑾妃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婉貞,覺着自己沒必要摻和到她們的紛爭中去,於是淡然地笑笑,也自轉身去了。
婉貞目送着她們遠走,這才長長鬆了口氣,向着玉瀾堂走去。
一邊走,一邊自然是愁思百結。萬萬沒想到慈禧竟然那麼堅決想要除掉光緒,爲什麼?她已經把光緒關了一輩子了,還不夠麼?況且,就算她以爲自己有了光緒的孩子,皇位後繼有人,但在這種醫療條件下,誰又能拍胸脯保證一定能夠平安把孩子生出來?萬一殺了光緒,孩子也夭折了,她打算怎麼延續這大清江山?
驀地,婉貞眼前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對了,還有溥儀慈禧一定對溥儀還有什麼特殊的安排那個精明的女人,算計了一生,絕對不可能留下諾大個破綻,讓她的身後事有任何差池。
越想她的心情越是沉重。原以爲等慈禧死了就可以萬事大吉,沒想到竟然還會有如此複雜的形勢擺在面前。這些,該怎麼告訴光緒?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到了玉瀾堂前。看着那緊閉的大門,她深深吸了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邁步走上前去。
不管怎麼樣,一步一步來吧。她是絕對不會坐視慈禧殺了光緒的,目前來說,只要做到這點就好了。而,只要光緒活着,那無論慈禧生前埋下了什麼伏筆,都還有轉圜的餘地。畢竟,慈禧死後,光緒就將是中國唯一的最高權力者
守門的太監見是婉貞回來了,自是不敢怠慢,趕緊打開了門讓她進去,同時,自有腳快的太監一溜煙兒跑了進去,向光緒稟報婉貞回來的消息。因此,當她穿過照壁走到正殿門前的時候,光緒已經等在那裡了。
“皇上,我回來了。”她笑了笑,說道。
見到婉貞平安無事歸來,光緒一直提在喉嚨口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還有些隱隱的後怕還好這回婉貞沒事,萬一……
以後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冒這種險了
他在心裡暗暗發誓,面上自然流露出關懷的神色,問道:“回來就好。你的身子怎麼樣?沒事吧?皇爸爸可還安好?”
婉貞笑道:“皇上大可放心,老佛爺一切安好,只不過偶感風寒,如今正吃了藥調理呢,沒什麼大礙的。至於臣妾,皇上也不必擔心,臣妾一切都好。”
兩人這都說的是官面上的話。光緒心急想知道慈禧的真實情況,於是清了清嗓子說道:“你陪着皇爸爸說了這許久的話,一定累了吧?快去休息一下,來,朕陪你進去。”
婉貞理解他的心情,點了點頭道:“謝皇上體恤。”
光緒上前,親自扶着婉貞往裡走去。
進到了內室,光緒便藉口婉貞需要休息,將所有的宮女太監都遣了出去,只留下一個鐘德全看門。待所有人都走盡,鍾德全輕輕帶上了門以後,他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婉貞,那邊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婉貞嘴邊的笑容收了起來,神情凝重地搖了搖頭,道:“老佛爺的情形……很不好。我見她的時候,她已經躺在牀上起不來了,神情憔悴、精神萎靡,看來是病得很重。”
光緒大喜,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臉,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兩步。
“太好了看來……”他想了想,一個箭步來到婉貞身邊,壓低了聲音問道,“依你看,她還能撐多久?”
婉貞想了想歷史上慈禧去世的時間,猶豫着說:“我想……怕是過不了這個月了吧……”
“什麼?”光緒一愣,頓時百般滋味兒涌上心頭,“怎麼這麼快?”
他方纔雖然聽婉貞說慈禧病得很重,但直到現在才知道究竟嚴重到了什麼程度竟然連一個月都熬不過去了?
雖然他恨慈禧,恨不得讓她死,但事到臨頭了,她真的要死了,他卻發現心底其實並不如想象中高興——畢竟,她是養育他的母親啊
矛盾的神情浮現在他臉上,婉貞對他了解甚深,又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她知道,他優柔寡斷的毛病又犯了,肯定在心中又想起了慈禧對他的好,於是變得不忍心了。
然而,面對這樣的光緒,她卻絲毫沒有一點鄙夷和輕視,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都說天子無情,爲了皇權可以不顧一切,這樣的皇帝固然無可厚非,但卻未免有些可怕。如今的光緒,看上去確實不夠強勢,不夠心狠手辣,可在婉貞眼裡,這纔是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私心裡,她倒希望光緒能永遠都是現在這個樣子
看出光緒心中的矛盾,又想想還沒跟他說的事情,婉貞心裡只覺得無比沉重,接下來的話,其實是不想說的。
但她不能不說。
想要破壞慈禧對光緒的迫害,就必須讓他自己也提高警惕,否則不管周圍的人如何嚴防死堵,仍然會留下致命的破綻。所以儘管她知道這話一說,說不得就會將光緒和慈禧之間那最後一點親情的牽絆一筆勾銷,她仍不得不說。
她默默嘆了口氣,然後振作起精神,說道:“皇上,今兒個在老佛爺那裡,她對臣妾說了些話,臣妾覺得,皇上一定要聽聽。”
光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問道:“什麼話?”
婉貞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凝重地說:“老佛爺向臣妾反覆強調,將來,臣妾一定會成爲皇太后的。”
光緒一愣,先是有些迷茫,隨即覺得心中一寒,漸漸地,隨着茅塞漸開,他心中的怒火一點一點燃燒起來,終致渲染成漫天的怒焰。
“爲什麼?”他恨極,一甩手,將桌上的擺設全都掀翻在地。眼中閃動着憤怒和哀慟,他咆哮如同受傷的獅子,將手邊能夠拿到的東西都砸了個稀爛。
“爲什麼?爲什麼她要這麼對我?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我到底做了什麼讓她如此恨我?”
看着他彷彿發狂的樣子,該害怕的,婉貞卻只覺得無比的心酸。她靜靜地站在一旁,含着淚看着他用瘋狂來發泄內心的痛苦,不敢勸,也不想勸。
只有讓他把內心所有的憤怒和痛苦、傷心和絕望都發泄出來,心情才能輕鬆,精神才能好轉,堵不如疏,若是把這些都憋悶在心裡,未來必將造成更大的傷害。
所以她只能看着,希望通過這番發泄,能夠讓他的心情好點兒。
慢慢地,光緒的動作停了下來,房裡已經幾乎沒有可以讓他砸的東西了。而他似乎也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身形一個踉蹌。
婉貞急忙搶上兩步,扶住了他,讓他在最近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他低垂着頭,再也不說一句話,只是微微地喘着氣,整個人似乎都沒有了一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