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來,婉貞梳洗過後,用完早飯,便要再去見慈禧。光緒見狀,自然是竭力反對。
“皇爸爸是個精明至極的人,上次你能矇混過去,誰知道這次行不行?萬一被她發現了你的欺瞞,會怎樣對付你?不,不行朕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光緒壓低了聲音,怒道,幾乎就有些氣急敗壞了。
婉貞卻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早已打好了腹稿,不緊不慢地溫言勸道:“皇上,你說的這些臣妾又何嘗不知?只是老佛爺喜怒不定,若是原來不知道也還罷了,如今咱們已經知道她身子不好,卻仍舊不去探望的話,萬一惹怒了她,豈不是節外生枝?況且,如今既然老佛爺已經有了殺心,咱們在這裡困着,不通消息,也無法做出適當的防範。爲今之計,也只有我能夠接近老佛爺,多少可以探聽出些動靜來,聊勝於無。在現今這種形勢下,只有想方設法安了老佛爺的心,才能給咱們多爭取一些準備的時間。婉貞沒用,不能幫上皇上什麼忙,但至少,可以去牽制一下老佛爺的殺心,也算是力所能及的一件事。”
她說得頭頭是道,光緒是個精明人,又怎能不清楚她說的都是實話?但要他眼睜睜地看着婉貞冒險,首先他自己這一關就過不了
緊抿着脣,他決然道:“不行就算你說的有理,但事關你的安危,朕絕不同意這麼危險的舉動。朕寧可吃些虧都好,也決不讓你涉險。”
婉貞聽了,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她自然感動於光緒的關心和維護,但如今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安危了啊他們倆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光緒出了事難道她就可以獨善其身了嗎?不光爲了光緒,就算爲了她自己,這麼做也是必要的啊
她只得耐心勸解道:“皇上,您也不必把老佛爺想得那麼無所不能。畢竟她已經老了,病重了,就如您所說,她哪裡還有什麼心思來觀察我?我每日不過去探聽一下情況,又不會跟她多做接觸,又能危險到哪裡去?俗語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不去,咱們就真的成了聾子、瞎子,以後萬一發生些什麼,咱們沒有準備,措手不及,不光是皇上,這裡所有的人怕是都要遭殃啊”
最後這句話打動了光緒。他可以漠視其他人的生死,甚至於他自己的,但卻絕對不願眼睜睜看着婉貞受到傷害。婉貞說得對,如果不弄清楚慈禧那邊的虛實,自己這邊就算想要防備都無從下手,萬一事態有變,誰來保護她?
婉貞見他意動,又費了不少脣舌,這才說服了他讓她繼續前去慈禧處,名爲請安,實爲探聽虛實。
帶着光緒的千叮嚀、萬囑咐,婉貞又來到了樂壽堂,也毫不意外地再次碰到了皇后和瑾妃。皇后見了她,先是一愣,緊接着便揚起了嘲諷的笑容,道:“婉貞妹妹可真是有心啊有了三個月的身子了還不忘來向老佛爺請安。”
婉貞笑了笑,平靜地說:“啓稟皇后,婉貞前些日子不知老佛爺患病的事情,故而未能前來晨昏定省,確實是婉貞的錯。如今既然知道老佛爺身子不豫,就斷然沒有不來探望的道理。”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一時間皇后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不由得僵在當場。瑾妃見了,急忙上前打圓場,笑道:“怪不得老佛爺那麼疼寵婉貞呢,果然是個貼心貼肺的人兒。皇后,咱們也別光站在這兒說話了,快進去吧,老佛爺還等着我們呢。”
聽了這話,皇后正好順坡下驢,點了點頭,看了婉貞一眼,不再說話,徑自走了進去。婉貞向着瑾妃感激地笑笑,瑾妃回了她一個溫婉的笑容,兩人也先後走了進去。
見婉貞又來了,慈禧臉面上自然是要斥責一翻的,無外是有了身孕的人不該四處走動之類,但其實內心裡,對於婉貞的乖巧孝順,還是非常滿意的,覺得自己果然選對了人,對婉貞的喜愛又多了幾分,更加消了幾分戒心。
見慈禧完全沒有生疑,婉貞不由得鬆了口氣。仔細觀察着她的精神狀態,發現今日之慈禧又比昨日更加憔悴了一點,眉間隱隱有些青黑之色,精神更差了。看得出來,慈禧已經每況愈下,她的心裡不由一鬆。
探望了慈禧回來,把所見所聞跟光緒詳細說了一遍,兩人都覺得有些安心。然後光緒也告訴她,已經傳了消息出去,晚間載灃兄弟就會前來覲見。見一切都按照他們預想中的步驟在走,婉貞自然也是開心不已。
到了晚上,載灃、載洵和載濤熟門熟路地又混進了園子,有驚無險地來到玉瀾堂,見到了光緒。而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會面,婉貞也在。
一進門,載灃等人不及細看,就立刻跪倒在地,嘴裡說道:“臣弟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光緒溫和平靜地說道:“都起來吧。自家兄弟,用不着這麼拘束。”
三人依言站了起來,但那句“用不着這麼拘束”,卻是隻能聽聽而已,誰也不會當真的。
三人剛剛站定,就聽到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說道:“婉貞見過醇親王、多羅郡王、爺。”
聽到這個聲音,三人齊齊一驚,擡頭看去。只見在光緒的身邊,一個女子雪膚玉肌、眉目如畫、笑顏如花、亭亭玉立,不是婉貞是誰?
三人眼前一亮,都是發自內心的歡喜,尤其是載濤,更是完全無法掩飾心中的激動,叫了一聲“婉貞”,便欲衝上前去。好在及時想起這是什麼地方,眼前是什麼人,急忙生生忍住了,但那眼光,卻是凝住在婉貞身上,再也挪不開了。
載洵的表現也不比他強多少。總是在心裡、在夢中思念那癡情的美麗女子,想象着當他們重逢的時候會是怎樣的情形,卻不想如今真的見着了,腦子裡想好的東西竟然一樣都派不上用場,只是拿眼看着她便已經癡了,還能有什麼反應?
婉貞雖然在上次病中見過他們一面,但當時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又能有什麼清晰的印象?算起來,打從她年初進宮以來,快一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清醒地見到他們兄弟三人。
她深深地注視着許久不見的載濤。他清瘦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但卻給人一種踏實厚重的感覺。原來的他,隨性灑脫、放蕩不羈,雖然瀟灑自在,卻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浮躁和虛華。然而,分別了這些日子之後,今日再見,他卻已經完全抹去了那些輕浮,變得穩重沉着,給人安定的感覺,讓人相信他也是可以依靠的……
他這番變化,是因爲自己麼?婉貞心緒翻滾,忍不住在眼眶內凝聚起點點淚花。
光緒冷眼旁觀,將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瞟了婉貞一眼,閃過一絲心痛。隨即若無其事地笑道:“都坐下說話吧。”
一句話驚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幾人,三兄弟急忙謝恩,然後依序坐下。光緒又對婉貞笑道:“你也坐吧。”
“謝皇上。”婉貞笑了笑,也不推辭,徑自坐了下來。她與皇帝患難相處,自是沒有太多的規矩教條,有意無意中,光緒也縱容着她與自己的平等相待。
載灃畢竟城府深一些,雖然跟弟弟們一樣,見到婉貞有着說不出的激動,卻並未怎麼表現在臉上。此時輕咳了一聲,恭敬地問道:“皇上,如此緊急將臣弟等召進園子來,是否事情有變?”
說到正題,載洵和載濤也趕緊收起了心思,全神貫注起來。他們本正在各自完成自個兒的任務,卻忽然被載灃找去,說是皇帝要見他們,不由嚇了一跳。須知這麼多年了,這還是光緒帝頭一次主動徵召臣子見面,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以他們的聰明,自然第一反應就是他們的計劃出了紕漏了。
光緒和婉貞對視了一眼,前者清了清嗓子,平靜地說道:“計劃確實有變。你們可知,皇爸爸已經纏綿病榻近一個月了?”
聽了這話,三兄弟不由同時一驚,面面相覷。載灃一下子便把握到了光緒的話中真意,當下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問道:“皇上,老佛爺現在的情形如何?”
光緒看了一眼婉貞,她會意,輕聲說道:“昨兒個和今兒個,我去向她請安,發現她似乎已經病入膏肓了。”說着,便把在樂壽堂中的所見所聞細細說了一遍。
慈禧的真實情形一一展現在三人面前,聽得他們臉色一變再變,神情也愈發的凝重。待婉貞說完,一時之間,三人都沉默了下來,只覺得心中沉重異常,需要有點時間來好好整理一下思緒。
房間裡頓時陷入了沉寂。光緒卻也不催他們,明白乍一聽到這個消息會有怎樣的衝擊,因此只是靜靜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