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特先生，年齡真的有那麼重要麼？”
面對質疑，顧幾非但沒有絲毫露怯，反而直接開口回懟了過去：
“您是主管衛生系統的常務次官，應該是一位懂環境污染和公共疾病的專業人士，應該明白這份數據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或許是他鎮定自若的氣勢，讓懷特有了改觀，便示意薩哈娜先停手。
這一次，他拿起了放大鏡，開始認真研讀這份報告。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懷特的神情也逐漸發生了變化，眉頭越皺越緊，臉上的肌肉也微微抽搐着，直至最後連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英格蘭冷鋒，東南部高壓氣旋形成逆溫層，這些可都是氣象臺的內部數據！”
他聲音中帶着一絲顫抖，猛地擡起頭，目光如炬地盯着顧幾，滿是震驚，“你……你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自然有屬於我的特殊渠道。”
顧幾在這裡賣了個關子。
但懷特依舊有些難以置信，他繞過辦公桌，走到顧幾面前，手中的報告被他緊緊攥着，指關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可就算你說中了前幾日的數據，憑什麼就斷定這霧霾會按照你推斷的樣子發展？”
顧幾當然知道這傢伙在質疑什麼。
現代天氣預報體系的誕生，是從1856年開始，到當前的1952年，還不足一百年。
雖然準確性相較於早期有了明顯進步，但與現代相比，仍存在很大的侷限性。
這個時期的英國氣象局，已經建立了相對完善的氣象觀測網絡，能夠收集到一些基礎的氣象數據，如氣溫、氣壓、溼度、風速風向等。
只是由於這個時期的計算機技術尚未普及，氣象數據的處理和計算主要依靠人工，這大大限制了對複雜氣象模型的求解能力。
對於一些大規模的天氣系統，如氣旋的發展和移動，以及長期的天氣變化趨勢，預報的準確性非常較低。
尤其是眼前這次倫敦煙霧事件，屬於極端特殊的天氣現象，氣象臺根本無法考慮到污染物對空氣質量的影響。
這也是爲何當時英國政府面對該事件時毫無準備的原因，因爲他們根本沒有能力預料到這一點。
顧幾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思考問題。
他在報告中的一切數據理論和分析，都來自於現代氣象專家對1952年倫敦煙霧事件的總結。
當然，他不可能直接說出自己來自於未來。
於是便故作神秘道：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現在就打電話問一問倫敦氣象臺，市內風速是不是零？”
懷特眯着眼，看了顧幾好一會兒。
才轉身回到辦公桌，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我是市政廳衛生部的懷特，幫我查一下現在的倫敦市區風速數據……”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隨後是一連串的數字和專業術語。
懷特臉色逐漸開始變得凝重起來，原本懷疑的神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驚愕。
他嘴巴微微張開：“你確定這些數據準確無誤？”
“是的。”
電話那頭又傳來一陣肯定的答覆。
懷特這才緩緩放下聽筒，目光呆滯地看着顧幾，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氣象臺的監測部門剛剛測量過數據，竟然真的讓你說中了……”
“什麼？”
薩哈娜在一旁聽得雙眼大瞪，彷彿要將眼眶撐破。
氣象臺剛剛纔測出數據。
那麼便意味着，這份報告的數據和預測都是準確的，這場倫敦煙霧，真的有可能會演變成一場空前絕後的史詩級災難！
一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賭對了選擇，還是該擔憂自己家人和朋友的安全。
懷特又盯着報告消化了好一陣，
“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如何推算出這些數據的，它的準確性又有多少？”
“其實想要得出這個結論並不難，自英國開展工業化運動以來，倫敦長期依賴煤炭作爲能源，工業排放與家庭燃煤取暖導致空氣中煙塵、二氧化硫等污染物濃度持續升高，到1950年代，倫敦年均‘霧日’達80天以上，能見度常不足千米，這些都是真實的歷史背景數據；
而昨天的英格蘭東部被高壓氣旋控制，形成逆溫層，地面冷空氣被上方暖空氣覆蓋，污染物無法擴散；
到了今日，霧霾增大，能見度迅速降低，交通癱瘓，行人商鋪都需要持燈前行，這時候空氣內的二氧化硫和煙塵濃度肯定嚴重超標，如果等二者混合形成硫酸塵霧，肯定會對倫敦市民的呼吸系統造成嚴重侵害。”
顧幾一字一句，將1952年倫敦煙霧事件的流程與災難時間線，全部梳理了出來。
聽得懷特和薩哈娜的嘴巴全都不由自主地大張着，半天合不攏。
“上帝，真沒想到倫敦竟然還有你這等天才！”
懷特喃喃自語着。
這一次，他算是徹底服氣了。
顧幾的這套理論支撐和分析，嚴謹而科學，幾乎挑不出一點毛病。
“薩哈娜，你馬上帶他……不！還是我親自帶他去面見秘書長！”
說着，懷特便迫不及待地要拉上顧幾齣門。
走到這一步。
顧幾終於能暫時鬆了口氣。
因爲只要有官員相信他，那麼便等於有了信任背書，接下來再說服市政廳高級官員，便容易許多。
到時候只要市政廳舉行討論會，市長拍板同意，相關的處理政策，便會立刻實施，這場危機也就能輕鬆化解了！
於是。
整個下午，顧幾和薩哈娜便一起跟在懷特的身邊，分別向秘書長和倫敦市長做報告。
進入市長辦公室前，兩人還在擔心他會因爲緊張而說錯話。
卻沒想到顧幾全程侃侃而談，沒有任何卡頓，就像是在跟一位普通人交流一樣順暢。
他們哪裡知道。
在進入這場關卡以前，顧幾可是剛剛從西苑面見陳公出來。
別說一個小小倫敦市長了，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英國首相，他也一樣能保持冷靜。
忙活到傍晚。
顧幾終於說通了倫敦市長，讓他相信了這場霧霾事件的嚴重性。
事實上，從下午開始，越發嚴重的霧霾，已經開始影響到倫敦交通和市民生活。
街道上，許多私家車和公共汽車都已經無法行駛，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老司機開着車燈緩緩移動；
火車站、輪船港口以及機場，全部開始停運，只有受霧霾影響最小的地鐵，仍在運行。
而倫敦市區的犯罪率也在飛速飆升。
因爲霧霾讓能見度嚴重下降，不但不用擔心被瞧出身份，更給警方辦案抓捕增加了相當大的難度
所以在這等天然優勢下，小偷和強盜便可以肆無忌憚犯罪。
成千上萬的煙囪排放着煤氣、煤煙和灰塵，在高壓氣旋的壓迫下，無法擴散，最終只能落在倫敦市內每一個角落。
哪怕是顧幾整個下午在市政廳，緊閉門窗。
可霧霾還是在向室內擴散，走廊和辦公室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他和辦公人員的衣服和皮膚上，都沾滿了骯髒的灰塵。
到了這一步。
就算市長是個傻子，也能瞧出這次的霧霾，與以往不同，再加上顧幾極具專業性的演說，自然而言就順利推動了政府加速處理。
從市政廳出來，天色早已完全暗下來。
“上帝，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了！”
“真沒想到被那個亨克給說中了，這霧霾已經嚴重到根本看不清人了！”
“該死，我得回去趕緊告訴父母，讓他們不要出門！”
“我也是……”
一起出來的市政廳工作人員，全都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他們萬萬沒想到，此刻的空氣能見度，已經降低至只有寥寥兩三米。
平日裡璀璨的街燈，此刻在霧霾的重重包圍下，就像是快要熄滅的燭火，只能勉強鉤勒出一圈光暈。
刺鼻的氣味在空氣中肆意橫流，瀰漫着嗆人的煤煙味和腐朽的酸溼味。
顧幾隻是呼吸一口，便像是吸入了一把尖銳的細針，刺痛着鼻腔和喉嚨，讓人忍不住咳嗽。
他趕緊將S10防毒面具戴在臉上，跟隨着懷特安排的車輛，前往倫敦西郊協調處理市政廳的安排。
正好還可以順路去一趟Volut，把車取出來，再探探巴肯的口風。
前往西郊的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的身影。
顧幾和司機只能從咳嗽聲或者光源來判斷，偶爾有一兩個模糊的輪廓在霧氣中艱難地移動，如同幽靈一般。
他們裹緊身上的大衣，低着頭，一手用圍巾緊緊捂住口鼻，一手提着煤燈，腳步匆匆卻又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撞上什麼障礙物。
而在打光看到車內佩戴面具的顧幾後，又嚇得急匆匆逃離。
顯然，他們是把顧幾當成了某個可怕的罪犯。
因爲這走過來的一路上，他不止一次聽到玻璃被砸碎，或者是路人尖叫的聲音，說明有人在趁機犯罪。
“前面左拐，應該就到了！”
“還真是！沒想到你記憶力這麼好，這麼嚴重的霧霾，你竟然還能分辨方向！”
這一路走過來，司機全都是靠顧幾來指路。
他嘴上說着自己長期在這一片開車，可實際上，靠得都是ORS衛星的功勞。
“你們先去找鎮長，我一會再跟你們會合！”
下車撂下句話，顧幾轉身便來到了Volut公司所在院子的大門。
一下午不見。
大門早已已經被關閉，只能依稀看到屋子裡有燈光亮起，他一連敲了幾下。
片刻後，便有兩個黑影，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出現在鐵門附近，充滿警惕地質問道：
“你是誰？”
“我是亨克，上午過來修車的，是巴肯的朋友！”
顧幾聽到來者的聲音不是巴肯和保羅，便立馬開口解釋，同時將雙手攤開，示意自己毫無威脅。
因爲他隱隱綽綽，看到了人影雙手前後握持的黑長杆影。
正常的棍棒，是絕對不會用這種姿勢拿取的。
所以，是槍！
對於Volut公司的人爲什麼會弄到槍，顧幾倒是並不驚訝。
因爲現代英國本身就准許平民合法持有槍支，更何況是1952年代，這個時期的民衆剛經歷完二戰幾年，家家戶戶手中幾乎都有一兩支獵槍傍身。
“亨克？我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先放他進來吧，我見過他，這是他戴防毒面具的聲音。”
兩人商量幾句，這纔打開了鐵門。
近距離下，顧幾纔看清他們的樣子，穿着一身髒兮兮的工服，下半張臉上包裹着深色圍巾。
“抱歉亨克，小鎮今晚似乎出現了不少罪犯，我們爲了自保也是沒有辦法！”
“沒事，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來取車的。”
“放心，雖然霧霾嚴重，但好在你的車頭傷得不重，都已經修理好了。”
三人邊走邊聊。
儘管顧幾早就該回來取車，趕在傍晚前去鋼鐵工廠接“他”的老闆，也就是那位尖酸刻薄的白人老婦。
但眼下倫敦早已亂成一團。
恐怕那白人老婦根本無暇顧及他，就算向警局報警，說他偷車，這時候也根本沒辦法抓人。
所以顧幾壓根兒就沒把約定當回事。
“行，車輛沒問題，辛苦你們了！”
他大致看了幾眼，回頭望着房屋，“你們老闆巴肯是在屋內麼，我想當面向他感謝幾句。”
顧幾本打算藉此機會再套出一些信息。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年長工人卻直搖頭嘆氣，“我們老闆不在，他跟保羅上午出去後，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是還在談業務麼？”
顧幾知道巴肯上午急着離開，似乎是爲了拿下一個研究所的大單子。
另一個年輕工人接着開口：
“我們打電話向研究所求證過了，早在下午，老闆和保羅就已經離開了，到現在，已經有四個多小時沒有回來了！”
“四個小時……”
顧幾微微蹙眉。
雖然霧霾嚴重影響了倫敦公共交通，但四個小時的時間，就算是全靠雙腿步行，也足夠他們兩個走回來了。
如果是真遇到困難，至少也會找個賓館住下，亦或者通過公用電話亭，向公司家裡的員工報個平安。
“亨克，你是從外面回來的，你跟我們說說，現在倫敦市區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們老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