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月同天
戍天曆二十八年,四月十五日,雲夢澤戰役完結。
隨着大封鎖鏈條形成後,武家軍完成了情報獲取。水族們在雲夢澤中是以菱角爲糧,而菱角在保存時,需要陰乾或者曝幹。前者用泥封后,只需要窖藏就行了,後者是需要用大片場地在烈日下曝曬。
這兩種法子都能保持菱角長期可食,也是雲夢澤地帶居民們日常所用。但是大爻的山河是活的,在一切爻算平衡時,山河湖泊對於百姓們來說並沒有問題。可是現在東華郡由於人間道過於“損不足以奉有餘”,導致天道失衡了。
這不,北邊傲嶺出現了各種山精且誕生鬼車兇物;而南邊雲夢澤呢,當百姓食用陰乾的菱角,導致體內陰氣積累變爲異怪,也就是現在雲夢澤內外貌如蝦兵蟹將一般的水族。
可以說,昌城中那些世家大族們所謂“三害”中的兩害,都是他們的無道所致。
昊天界龍族引導大漩渦的過程中,虞鯉這一部是誤入這裡,由於無法和北方同族聯繫,所以不得不承擔起引導本地水族的重任,看起來是此地“水族”越多,她的勢力越大,但實則不然。
虞鯉始終在想方設法降低她統帥的水族體內陰氣,試圖重構寧和。
因爲這些百姓異變的水族,現在身上能承受的陰氣是有上限的。當前還只是出現了鱗片,嚴重一些是手變成鉗。靈智還沒有受到顯著影響,一旦陰氣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徹底朝着妖怪化的方向異變,同時失去靈智。
所以虞鯉一直是在尋找踏足岸邊紮營的機會。即現在是需要一片曝曬區域,把收穫的菱角變爲陽食來中和體內陰氣。
故虞鯉所領導下水族在奪取曝曬之地時着了道。
…幹岸邊的刀劍砍向泥濘中農夫…
在對峙的這大半年中,武家軍訓練出了一支足足八百人的精銳鐵騎。在四月十五日時,水族們再一次上岸的時候,武家軍驟然殺出。
由於水族們半渡,所以對於騎兵們來說這基本上相當於“伏擊”,武恆羽在戰陣的變動上有所欠缺,不擅於堂堂之陣的變動。但他用兵時亦如他的槍法一樣,能找到最合適的時間,完成突擊。
這也是一種用兵的天賦。這種戰將他無需熟悉瞭解兵書上的戰法,而是天生有那種進攻的直覺,一旦選定突擊方向,就如高山落大石無堅不摧。
雲夢澤南岸的水族們沒有預料武家軍會蒐羅船隻主動渡江,來到他們選中的曝糧地尋戰。當戰鼓響起後,水族們匆忙列陣,然而陣形還沒有成型,從側面殺出的重騎兵,讓大片水族被殺得人仰馬翻,最先崩的是那些拿着鳥銃的漁家獵手們,陣列就如同被浪花打過一樣。
這幾個月,這些漁家獵手們在蘆葦中一直是在練習火槍,而這次大軍進攻,他們是這次陣列對射的主力,預備推進到大營中擺下步射方陣,但是現在騎兵的驟然突擊下,紛紛丟下了槍,四處逃竄閃崩了。
當火銃營被衝散後,隨後就是穿着蘆蓆的甲兵,由於沒有結陣,被簇集的騎兵隊列踩過去,不到三分鐘也崩掉了。
後續那些戰力弱士氣弱的水族們,面對着撲面而來的煞氣,身上的鱗片被侵蝕下,一片片掉落。這些相互踩踏,好不容易站起來的水族身上都掛着血絲,他們在一片混亂中,就如同二十一世紀街道上聽到警笛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一樣,給鐵蹄讓出了一條衝鋒的道路,但是這卻堵住了自家那些尚有戰力的大營的變動。
虞鯉麾下保持完好的一些精銳戰陣隊列,在潰敗己方水族的擠壓下,很快就變形。
例如左翼一隊八十人的金鎧龍衛,他們是從昊天界來的,過去幾年面對南大營其他爻軍數倍於己的進攻時,如同磐石一樣堅固。
即使是現在,在如此不利的情況下面對周圍不斷逃走的炮灰,其營隊官仍在努力調整陣型。
最終,這一隊金鎧龍衛好不容易在潰軍中舉戟戳出一條血帶,完成對潰兵的分流後,他們看見了驅趕人潮的騎兵,就站定在兩百步之外。
在龍衛們眼裡,這些大爻騎兵似乎是在戲謔地看着他們,指指點點龍衛陣列前方那些潰兵倒黴蛋們的屍體。龍衛的長戟尚未接觸敵人,卻已經沾染上了自己人的鮮血。
就在龍衛準備迎來正對武家軍大陣的第一波衝擊時,其他方向上也傳來馬蹄聲。
第一隊騎兵隊列在龍衛正面一百二十步外停下;一盞茶後,第二隊完成了對東側方向的衝潰後,也趕來列陣;再然後片刻之間,第三隊第四隊趕到,分別在西北側和東南側站定。
面對這多個方向騎兵的“預備”,龍衛們緊張起來了。一口氣憋着不敢喘。
武恆羽的打法是相當勇,但是勇不代表莽撞。他會選擇集結一波最強的勢,自己帶頭向敵陣的死穴上衝鋒。
武飛在看過他的打法後,形成相應理解:這些死穴就是維繫大片部隊重新匯聚的“基準點”。即跑操時以某某爲基準對齊,只要把這個某某一槍斃了,隊列就失去陣列對齊的標準了。
東邊騎兵先開始緩步衝鋒,一步步重壓下,龍衛不得不面對東邊預備起來,然而緊接着南邊騎兵後發先至,衝擊勢頭要比東邊更強。龍衛感受到腳下震顫,不得不左顧右盼起來。
當然最終還是東側的騎兵完成了加速,搶在南邊騎兵之前進行了衝鋒。
當武恆羽麾下騎兵與水族接觸一剎那,是互有損失,馬匹被串成了糖葫蘆,而肩膀相互靠在一起的龍衛長戟也被推倒了一大片,巨大沖擊力從東側傳導到西側,爲了要站穩,天庭衛兵們不得不集體推搡到西邊。
沒等這樣的推搡結束,南側的衝鋒也同龍衛的陣列接觸了。這時候龍衛陣中每個兵卒的腳還在尋找統一的對東衝擊的着力點。突然遇到南邊的衝擊力,這下子可比剛剛遇到衝擊時倒下的人多了數倍。南衝過程中,龍衛一下子倒塌了三排人。
然而此時所有龍衛已經感覺到不妙了,隨後有的人扭頭看着西邊馬蹄接近的方向。西邊衝擊也來了。
“嘩啦啦”,大片甲冑碰撞的聲音,西側的龍衛如同海浪一樣被掀飛了足足五六排。
打過架的人都知道,要把人摔倒在地,得等對手腳步挪動時,猛地一絆。——武恆羽在小時候,就是這麼次次把對手揍在了地上,包括那些欺負過武飛的人。
龍衛長戟兵們在一連串重錘下膽氣喪失。
如果說先前的潰散,只是地動山搖,而龍衛潰散則是山崩地裂。
正如中軍大營的旗幟倒塌,會讓整個大軍受影響,天庭龍衛這樣精銳的部隊,潰散一人,則會讓一大片蝦兵蟹將跟着逃走。
指揮龍衛的營官苦啊,如果他們是堂堂正正面對敵人,兩側有足夠的“墊腳”雜兵,這區區四隊的騎兵,他們是能扛得住的。
但偏偏是這些雜兵崩的早,他們被四面衝擊,雙拳難敵四手。
知兵將領若見識到這一幕,則是明白不是龍衛所謂時運不濟,而是武恆羽是天生的騎將,能夠在衝擊戰這樣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把握住最佳機會。
親自作爲騎兵大隊基準點的武恆羽,是不需要武飛那種站在中軍旗幟下對全軍調度的指揮能力了。武恆羽大喝一聲,就發出了“全體向我看,我宣佈個大事!”的意思,然後策馬後,大家就明白“該一起往哪裡使勁撞”。
一人直衝,領千人動,而千人動,則山河動。武恆羽爲中心煞氣凝結成了二十米的重錘,重錘每一次碰撞敵陣都會產生數百丈的煞氣衝擊波,而被這股衝擊波掃到的人如同在山嶺直面虎嘯。
雲夢澤水匪士氣已經亂了,全軍最核心精銳被按在地上打,而水匪其他各部呢?誰敢擡頭,就衝誰。
接下來武家軍後續的戰兵更是三刀六洞的三進三出,戳散了其左右軍之間的聯繫。
武恆羽在領導完了地面騎兵突擊後,胯下烏騅變形成騰雲狀態,與天空龍馬編隊匯合,隨後踏浪穿過湖面,最後跳幫到了艨艟鉅艦的甲板上。
四十丈帆船上,那高聳的風帆纜繩斷裂轟然下落,隨後整艘船失去了風力的支持,也墜落在了河灘上。武恆羽看到船頭甲板上被簇擁的龍裔女子,一馬當先衝過去。
虞鯉身側護衛被武恆羽跳幫後,她吐出龍珠放出能量護罩試圖防禦,但是卻被星漢槍洞穿,煞氣在她的眉心凝聚。 兩人對視,亦如千年。
許久之後,武恆羽將槍尖壓在了她脖頸上:“我不殺女人。”
武恆羽完成了虜將後,雲夢澤水軍作鳥獸散!武家軍取得全勝。
…真的結束了嗎?…
戍天曆28年5月,隨着持續一年的雲夢澤水族之亂平定,大爻恢復了對此江山的把握。
武家軍受王命在此地剿滅殘敵,同時護送隔壁棘州徵收的錢糧過關。解除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是的,先前棘州總是以東華郡盜賊蜂起,滋擾邊境爲理由,搪塞商路不通,杜絕南商進入,搪塞稅賦,以至於朝廷不得不把賦稅朝着東華郡以南等郡縣分攤。現在東華郡已經恢復太平,棘州也該恢復了“天庾正供”了。
武撼巒清楚,東華郡刺史也清楚,這幾年棘州那兒搪塞“盜寇劫掠,賦稅難以輸京”的真正原因,奈何棘州刺史是皇親國戚,只能任由其甩鍋,直到現在有了“平賊”功勞,才能用這一手摘了這個黑鍋。
…可一鍋未平一鍋在…
五月二十七日,棘關,皇糧過境的車馬足足耽擱了四個時辰,守關的肥頭大耳的將官,實則是刺史的家奴,叼着個牙籤,鼻孔朝天走來,對着入關糧草百般刁難,出口就是懷疑:“這輛糧草車輛上有違禁品,我們要沒收查驗!”
作爲押送國賦的兵將們,剛從戰場上下來,等了四個時辰纔等到開關。本來就火大。
結果遇到了“沒收”,而且是沒有給任何收據的沒收。當即則是惱火起來。
兵將:“大爺從昌城千里迢迢走到這裡,送來的皇供,你‘莫須有’就要黑下來?”
胖將官這些年來酒肉吃得着,美婢摸得着,雙眼已經被酒色迷糊,並沒有感覺到殺氣,反而覺得:這些押送貨物的兵卒,不懂規矩,且一條賤命,竟然敢找自己要說法。
當即,蠻橫的露出脖子:“會抽刀子?爾等敢碰乎。”
話音剛落,大刀掃過,肥碩的豬頭滾在地面上,死不瞑目。斷脖的身軀噴着鮮血,在車旁邊灑下一抹腥紅。這流淌痕跡就和其平日尿尿一樣下流。
…缺乏血酬的大兵就是這樣乾脆…
五月四日,棘州的血案,朝廷先後得到了兩份說辭。
來自棘州刺史的說辭是:“武家軍驕兵悍將,越過職責,試圖強奪關卡。朝廷應當嚴懲云云。”
然而東華州武撼巒則是請罪:“臣御下不嚴,本次士兵運送國賦心切,心躁與棘州官員相爭,鑄成大錯。”
由於棘州的告狀是先一步到達了朝廷,故,朝堂上御史們率先攻訐南路大軍。以至於天子本人也都被帶了節奏。一時間真懷疑是不是剛剛得勝的驕兵們主動在惹事。
然而在晚間,隨着八百里軍情傳達的武撼巒請罪折抵達後,戍帝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在看軍情後,戍帝詢問了:“棘州這幾年盜匪橫行,百姓出行困難否?”
雖然久居宮中,日理萬機,戍帝對王朝上下,難以面面俱到。但是並不愚鈍。下方的豪族或許可以矇蔽其一時,但最終還是會讓這位帝王察覺不對勁。
這數年來,南方大戰中,多少國賦都莫名其妙的沒有了。——那時戍帝姑且是信了地方州府的說辭。但現在在回想了一些情形時,發現了不對。
戍帝記得去年,他的巖愛卿歸鄉,這位自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發小,那可是用卷布做了十幾裡的步障,當時被士林傳爲美談。但是!如果真的是盜匪橫行,如此鋪張卻不遭匪?而朝廷國賦,卻因爲兵災沒了?
結合現在,武撼巒親自讓親軍護送年賦,結果在關卡前惹了血案!
曾幾何時,戍帝對巖太守的絕對信任,現在悄無聲息的出現了裂紋。他想要大發雷霆,但是最終按下了憤怒,嘆了一口氣,出聲:“擬旨。”
戍帝飭責了武撼巒,算是與先前朝中表態相同,但是在旨意的內容上,對“棘州傷人”事件一筆帶過,反而是斥責其不能儘快剿滅賊寇,空費國帑。
…擴散影響…
這份對武家的訓斥,在雍雞關鎮南的武飛在十天後得知。
對於讀了幾十篇領導發言的宣衝來說,這份訓斥的精髓,在於其中提到的“事情”。而通篇沒有提到棘州方面,說明這位陛下已經對其留了個心眼了。
武飛看着北方的玄天,低語道:“咱們的陛下能夠雄起嗎,哎,這可是要動最頑固的利益。”世家集團已經做大,充分把持着“賢”的概念,緊緊握着治國“經義”的裁量權,現在世人,可是連對他們稍微“否定”都無法傳出。
作爲現代人的宣衝對於這個帝王,沒有“我上我行”的自信,還是抱着一點敬重理解這個統馭者。
…大軍的旗動再次和朝廷節鉞飄動方向不一致了…
東華州本陣中,一位美人望着天空,此時她肩胛骨上的鎖鏈剛剛被取下來。當然她身旁是武恆羽看押她。
虞鯉望着天空,顯現出了重瞳。武恆羽順着她的目光朝着天空望去,問道:“你在看什麼?”
虞鯉:“我在觀望你們世界的星卜。”(這是一種占卜方式,通過星象來判斷一個世界的吉凶大略狀態)
武恆羽知曉此時天下大劫當至,但他不服氣這個女人:“羲人界自太古兆始,已七萬八千載,你作爲外人,有何才能卜之?”
虞鯉:“是的,此界已經存續了數萬載,大量的貪嗔癡,招來了天外穢魔。”
武恆羽嗤笑搖頭。
虞鯉舉起了手指,指向了天空的空空蕩蕩處,“就在那,有一顆你看不到的月亮,嗯,還有那兒,也有一顆,一共四顆月亮,它們都是這個世界上貪嗔癡供養起來的。一旦這四顆月亮被供養到了一定程度,就會撕扯你們的世界。屆時從南北極開始,大地會荒蕪,乾坤會失序(引力錯亂),大塊巖塊會流淌到天空,而在缺損的大地內,會形成吞噬一切泥石草木的虛空門,那些門是四顆月亮倒影出來的入口。在吞入的同時,也會出來一些妖魔。”
武恆羽:“你說,天上有四顆不斷長大的月亮?”
虞鯉點了點頭。
武恆羽撓了一下頭:“那麼這四顆長大的月亮,不應該是掉下來嗎?”以他的邏輯,很難理解萬有引力體系下的宇宙。
當然此時正在接受“文科教育”的武飛目前也困惑這個世界的物理到底是什麼情況。武飛:這個世界的生靈的情緒,竟然能夠讓天上對應天體出現質量增長。那我們的意識到底是什麼?插入四大基本力中的第五力?
虞鯉看着地平線上,她默唸道:“昊天龍界,我的家鄉,就是這樣毀滅的。不知道我的族兄們現在有沒有找到其他‘生界’落腳。”
她的衣袍隨着風捲起來,當袍子所過的土壤上,那些藍色小野花,變成紫紅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