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霽雪醒來後忙環視了一下屋內,一樣的內置、牀榻、香爐,榻前坐着一名少年,他的相貌與父皇有些相似,以前每次醒來坐在這裡的都是父皇,然而這次不是?她略顯驚訝後迅速低頭整理一些模糊的記憶。
突然,她發現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忙拼命搜尋那些記憶。她想起父皇總笑着安慰自己:“霽兒就不用勉強自己了,太醫說你睡久了會忘記一些事,只要醒來足矣!”以前?此時那少年也看着自己,眉宇之間很熟悉,卻想不起他是誰了。
這時,有個婢女端着藥碗走了進來。婢女一看到霽雪便激動的放下碗,伏在地上哭道:“公主終於醒來了,婢子盼了很久了”接着便泣不成聲。
這婢女是真關心自己的吧?霽雪低下頭繼續沉思。
“公主忘了嗎?婢子是桔梗,名字還是公主給取的!”婢女說完後,淚痕未乾一雙眼睛期待的看着霽雪。
桔梗?一個片段閃過霽雪的腦海:“你就叫桔梗吧,蘇太醫說桔梗是一味能治咳嗽的藥,開出的花也好看!”
霽雪愣了一會,才問:“我睡很久了嗎?”
桔梗忙激動的回:“是的,已經很久了,自從,自從先帝”
誰知未等她答完,那少年便開口打斷:“行了,公主既已醒來,就先下去吧”
“諾!”桔梗只得不捨的退下。
霽雪驚訝的擡頭打量一直到現在纔開口的少年,眼前的他正滿眼疑惑的注視的自己。他應該還未行冠禮,略帶稚氣的面上卻有着一種難以描述的穩重,看得出桔梗很怕他,一身玄服,袖口處以及領口處皆繡有花紋,衣服顏色過於深沉看上去和年齡不大配,只是這樣的年齡,身上卻有一種讓人不敢忽視的壓力。
因沒弄清楚情況,她不敢隨意開口,心想:能經過父皇許可進入漪蘭殿的人應該地位不差吧?
這時,那少年自嘲的笑道:“竟然忘了?忘了好啊!我想忘了都不能啊!哈哈....”
笑聲太大,嚇到了霽雪,然而此時她在意的卻是桔梗口中的“先帝”,她略顯驚訝的擡頭瞥了一眼後,低頭沉思。
“忘了?你忘了,我一直記着又有何用?”少年邊自言自語邊起身向屋外走去。
呆呆望着他離去的背影,霽雪依稀聽到他吩咐桔梗好好照顧公主之類的。我睡了多久?父皇呢?他又是誰?很多問題折磨着她,記憶卻都無法連接,於是眼前一黑又暈過去了。
桔梗見狀,忙焦急的喊道:“公主,您快醒醒,不是說醒來就好了嗎?”
這時,蘇文清急急的從屋外走進來道:“讓臣看看!”
把脈後,蘇文清交待道:“沒事了,你先下去準備一些吃的,清淡些,待公主轉醒後給公主食用,這次比預計的早些,我先回去研究一下,或許得換幾味藥。”
見桔梗還在看着霽雪流淚,蘇文清又催道:“發什麼愣,快去準備,讓公主睡一睡吧,她只是太累了”
桔梗退下了,出屋的時候心想:怎麼累了?不是一直都沒醒嗎?
蘇文清卻是很高興的,這是她第二次在自己的醫治下轉醒,除了欣慰於自己的醫術能趕上父親外,最主要是她醒了。漪蘭殿的守衛給他問好,他應了一聲走到殿外後,轉身望了望霽雪的方向,微微一笑然後轉身。
翌日,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斜射進屋內時,霽雪再次醒來,她忙坐起環視了一下四周。
守在一旁的桔梗看到霽雪一臉的茫然,便壓下心裡的苦澀,忙上前伺候梳洗。
“我睡了多久?”霽雪問。
“五年,不過沒事,只要公主醒來就好!”
霽雪苦惱道:“可是我很多都不記得了。”
“沒事,以後在宮裡多走走,再加上婢子的幫助,公主一定會都想起的!”
“也只能如此了”霽雪無奈道。
洗漱好坐至鏡前,桔梗問:“公主想梳什麼髮髻?”
“你自己看着辦吧!”
片刻過後,桔梗道:“好了,公主看一下是否滿意?”
今日桔梗給霽雪梳的髮髻很簡單,但是配上霽雪的臉蛋整體感覺清爽,看着充滿靈氣。霽雪自醒來後一直處於昏昏狀態,也一直在想辦法找回記憶,所以沒注意自己的頭髮,當她擡起頭朝鏡子裡一看時,嚇得忙站了起來。
她顫抖着伸手摸了摸鏡面確認了一下,鏡子裡的她滿頭白髮,雖然相貌沒變,一樣年輕的臉,手和身體的皮膚都是十五歲女子的皮膚,但是一頭雪發卻真實的照在銅鏡裡。
“你是不是隱瞞了我什麼?你說你是桔梗,爲何你沒什麼變化,我卻已這般蒼老?我以後不要照鏡子,也不想見任何人,出去!”霽雪說着一揮手把梳妝鏡前的梳子、首飾盒等全部打落。
桔梗見狀忙跪下,然後哭着向霽雪請罪道:“不,婢子沒有騙公主,公主只是睡了五年,蘇太醫說過公主上次醒來的時候也是滿頭白髮,但是調理一段時間後黑頭髮就長出來了,請您相信婢子啊!”
“你騙我,只睡了五年,那父皇呢?爲何我醒後來未見他?”霽雪心痛的質問道。
桔梗只是不停的磕頭不停的請罪:“公主真的只睡了五年,至於,至於其他的婢子不知該如何回答,望公主恕罪!”
見桔梗快要把頭磕破了,霽雪嘆聲氣,無奈道:“罷了,只是以後把鏡子撤了吧,扶我出去走走”
桔梗忙起身擦了眼淚後,邊扶着霽雪邊安慰道:“公主雖然頭髮白了,可是依然只有十五歲啊,相信咱大漢朝沒有第二個比公主漂亮的人了”
“你倒是很會安慰人,只是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霽雪吶吶自語。
是什麼原因使自己睡一覺頭髮就全白了呢?這樣的自己還不如沒醒來,霽雪想着。她此時反覆回想過去,但一無所獲,若是以前,父皇無論有多忙都會等着她醒來的,父皇曾說過要成爲第一個看見自己醒來的人,她堅信他不會食言。
現在已是深秋,發黃的樹葉落了一地,秋風吹着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一片片樹葉在風中打轉,一瞬間霽雪覺得自己像極了那打轉的枯葉,不知道何處是個頭。
許久,霽雪纔再次開口:“到亭子裡坐坐吧。”
“這裡還和以前一樣是禁地嗎?殿裡除了我們沒別人?”霽雪問。
“是的,先帝將這裡劃爲禁地是爲了讓公主養病,所以當今聖上也照舊,不過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十二名暗衛和殿外的八十八名明衛都是屬於漪蘭殿的,當今聖上和蘇太醫都可以出入這裡。”桔梗因爲急着讓公主開,懷所以忘記該隱瞞的部分。
先帝?這是霽雪第二次聽到這個稱呼,當今聖上?父皇一定是駕崩了,那如今是誰在位呢?霽雪突然覺得心情更加沉重,於是停了下來。
桔梗還沒發現已經說漏了什麼,以爲霽雪又發病了,忙問:“公主可是不舒服?”
見桔梗如此緊張,霽雪壓下心底疼痛問:“蘇太醫就是蘇文清吧?”
“是的,公主還記得蘇太醫?那說明公主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恩,還記得文清,那麼昨天在我榻前坐着的是當今聖上?他是父皇的皇子?”
“是當今聖上,先帝的皇子,當年的鉤弋夫人所生”桔梗一高興又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哦,看着很年輕,竟然和我一輩的”霽雪此時大腦一片空白,耳朵裡不停的響着“先帝的皇子”,卻仍然很機械的答。
“按輩份當今聖上得尊稱公主爲皇姐”桔梗接着答。
果真如此!父皇駕崩了!那這皇宮自己還有什麼可以眷戀的?霽雪痛苦的問自己。由於強忍,她的指甲深深的嵌入自己的掌心,但是她不覺得疼,她此時已經聽不進身旁的桔梗在說着什麼,只是一遍遍想着“先帝”,所有的悲傷與恐懼全涌向心口,一時間只感覺天旋地轉。
她很想哭出聲,但是此時卻連哭都忘記了,她無措把手藏進袖子裡,同時,爲了不讓自己暈倒將身體斜靠在桔梗身上。
桔梗一直沒發現霽雪的異樣,輕輕的把霽雪扶到亭子裡安坐後,安靜的侯在一旁,能這樣看着公主,她就覺得很幸福。
霽雪背對着桔梗不停的自我安慰,坐着平復心底的震驚與悲慟,自確認那噩耗,她的眼前便一直一片模糊。
“臣蘇文清磕見公主”蘇文清的請安打斷了霽雪的沉思。
霽雪忙別過臉擦了擦眼角的淚後,才轉過身回:“文清快請起吧”
“謝公主,公主還記得臣?”
霽雪想再找人確認,便回:“記得,你爲我調理醫治身體已經很多年了吧?只是我現下忘了一些事,你會幫我記起嗎?”
“那是當然,只要公主想記起來,臣定用盡一切辦法幫助公主!”
說完,他看霽雪穿着單薄,對桔梗吩咐道:“公主才醒來,怎能讓她穿這麼點就出來坐在這裡,回去拿件披風來”
“諾,婢子太高興了就忘記了,這就去拿”桔梗邊說邊跑開了。
霽雪看着桔梗的背影開口:“不關她的事,是我急着出來的,你也別老站着,坐下來陪我說說話吧”
蘇文清合膝跪坐後笑笑:“公主就是這樣的脾性,對下人總是太過寬容,今日如何?有沒有覺得哪裡不適的?”
“今日比昨日好多了,只是仍然記不起過去,打算日後慢慢想,這院子是不是一直都是桔梗在打掃?”
“她倒是個很貼心的丫頭,您昏睡期間她除了裡裡外外的打掃就剩下爲你祈福,這次您能醒來她肯定高興壞了。”
“是嗎,那秋天的時候她豈不是很累?”
“婢子不累,這裡可是婢子的家”桔梗邊把披風給霽雪繫上邊說着。
家?霽雪想起曾經和父皇說過:漪蘭殿是我們的家,現在呢?她問自己。一個模糊的片段閃過霽雪的腦海,那是第一次來漪蘭殿的時候父皇和自己的對話:
“霽兒,以後這宮裡沒人敢欺負你了,但是其他孩子可能也不願意和你玩了,你怕嗎?”
“我不怕,只是他們都不和我玩的話,我是不是就會變成最孤單的人?”
“霽兒不是最孤單的人,朕纔是,你只是第二個!”
“那霽兒以後永遠陪着父皇,父皇和霽兒就都不會再孤單了!”
父皇曾說他是最孤單的人,只是因爲有家,我們都不再孤單,如今這裡已不再有父皇了,還能算是家嗎?自己將成爲天下最孤單的人了吧?霽雪痛苦的問自己。雖然只是到深秋,但此時的她滿身心都只感覺到寒冷,刺骨的寒冷。
突然,桔梗發現了霽雪指尖有血水滴了下來,嚇得忙跪在旁邊,緊張的看着她的手問:“公主,你的手怎麼了?讓婢子看看!”
蘇文清看了後忙吩咐桔梗道:“快去拿藥來”
霽雪不想再隱藏也不願繼續想下去,她此時只想逃避這一切,於是淡淡的回:“無需太緊張,不是什麼大的傷口,等下讓桔梗擦了藥即可,我累了,扶我進屋吧,文清請自便!”
還沒等桔梗來扶,霽雪就自己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屋裡走去,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像掉着線木偶一般。
進屋後遣退了桔梗,她睡在牀上用被子矇住頭,很想大聲的哭出來,也很想問周圍的人以後自己的家在哪裡?可是除了顫抖着抱緊自己,她不知道該怎樣?原來痛到極致的時候是不會有眼淚的!她開始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再睡一覺,醒來後一切還能回到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