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雪終於以許平君表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入住椒房殿了。當初霍光執意帶走霽雪, 爲了免去幹戈,劉病已想了一計,那就是詐死。
雖然當時讓霍光相信了, 但以霍光的老練, 他肯定會很快想通, 所以霽雪開始策劃着待許平君坐完月子後, 讓劉病已舉辦宮宴, 然後趁亂出逃。如今暗衛都聯繫不上,而寸芯和石休早就被霍光盯上,霽雪想要離開長安難上加難, 她只能一切都靠劉病已的安排。
霽雪詐死後,因爲霍光生病, 漪瀾殿的守備鬆懈了一些時, 霽雪讓桔梗悄悄回去點燃了聯絡暗衛的信號, 但是一直未有暗衛出現。那一刻,站在椒房殿看着遠處的煙霧時, 霽雪的心已經跌到谷底,她開始爲是否離開長安而動搖,若弗陵已經死了,自己活在哪裡又有何區別呢?
一場春雨來臨,細細的雨絲柔柔的落在臉上, 沒把臉弄溼, 但淚水比雨水更甚, 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再也看不到希望, 當初喊着“死同穴”的自己, 是該追隨還是留下來弄清真相爲他報仇呢?
一把雨傘出現在頭頂,劉病已輕嘆:“你的身體還未痊癒, 不要平君那邊好了,你又病倒了!”
霽雪只是愣愣的看着遠處問:“你說是不是隻要能忍,總會等來日出?”
劉病已頓了一下,然後答:“是的!”
“可我的世界好像永遠不會天晴了!”霽雪吶吶道。
劉病已不知霽雪突然這樣是何故,他正在籌劃着把她送離長安的事,於是安慰道:“不怕的,過幾日,你就能離開了,再等等就好!”
霽雪苦澀的笑笑:“是啊,快離開了!”可是,她的心卻沒了底,只覺得空空的。
而鼠九這邊見到信號卻不敢冒然去探,如今暗衛只有他一人,加上他親眼看着霽雪墜落懸崖,他怕這只是一個陷阱,所以他只是等着,打算等南疆的暗衛都回來後一起進宮查探。若真是在宮裡的話,以皇后的交情,公主應該不會有危險吧,鼠九想。
有時候,錯過只需要一剎那,人生就是如此戲劇。
許平君因爲那日生產差點血崩,所以孩子生下後身體非常弱,每天都得喝很多補品。霽雪每日小心的守着,陪着她解悶,偶爾說說自己小時候的事,總能把許平君逗樂。
而許平君知道霽雪要走了,所以總是強裝着讓自己看起來好些,但身子卻一天天變弱。
在許平君坐月子的第二十日,三歲的劉奭嫩嫩的喊霽雪大姨,聽得霽雪心裡暖暖的,想起自己的一雙兒女此時應該比他都大了,心底又莫名的難過。因許平君午睡,霽雪便帶着劉奭去長樂宮玩。
那年,上官小妹在短短的一月內,從皇太后又變成太皇太后,讓人不得不感嘆命運的無常。如今長樂宮的杏花又開了,和那年的一樣絢爛。
劉奭在杏花飛舞的林子裡歡喜得不得了,“咯咯咯”的邊笑邊嫩嫩的喊着:“大姨,奭兒喜歡,很喜歡!”
上官小妹和霽雪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微笑。
見他跑得快了些,霽雪道:“奭兒慢些跑,待以後結了杏果的時候,你會更喜歡的!”
劉奭跑回來,一把抱住霽雪的腿問:“結杏果的時候,大姨也會帶奭兒來這裡嗎?”
聞言,霽雪愣了一下,然後拿手帕擦了擦他額頭上因爲奔跑而出的薄汗,笑道:“會的,杏果熟的時候,我要帶奭兒來摘果子給你的父皇和母后。”
劉奭拉着霽雪衣袖歡呼着,霽雪看着孩子天真的臉,看到了久違的溫暖。
這時,突然有宮人慌慌張張來報,說皇后不好了,霽雪臉上的笑還未散去,只聽到劉奭大罵:“誰敢詛咒母后,我就讓父皇拖出去問斬!”他邊罵着邊用叫踢那個宮娥。
霽雪見狀,忙抱起他哄道:“你母后沒事,我們回去她就好了!”說完抱着劉奭急急往椒房殿趕去。
到椒房殿,霽雪抱着劉奭小心的向內室走去,一樣是充滿藥味的房間,劉病已早就到了,他怒吼着,罵着,而地上的宮人只是不停的磕頭求饒,霽雪抱緊劉奭震驚的看着榻上的許平君。
許平君此時正不停的嘔血,她身邊的宮娥用手帕擦了又擦,這一幕讓霽雪想起父皇駕崩時的,那時候自己也是這樣看着父皇嘔血。
她忙把劉奭放到地上後,爬至許平君的榻前,驚痛的問:“妹妹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已經在慢慢康復了嗎?怎麼還會這樣?”說着,她急得落淚,而劉奭見這樣的場面,早嚇得哇哇大哭。
許平君終於停了一會,她看着劉奭哄道:“奭兒不哭,奭兒是長子,要做堅強的男子漢!”誰知,才說完,又開始嘔血了。
劉奭忙回:“奭兒不哭了,孃親快快好起來吧!”
看到這樣的場面,一旁的人“嗚嗚嗚”的哭了起來,劉病已大喝:“滾,哭什麼哭,皇后她會好過來的,都給我滾!”
宮人嚇得一個個退了出去,劉奭又被嚇哭了,霽雪邊哄着邊對劉病已道:“妹妹需要靜養,你這樣發怒又有何益?”
劉病已痛苦看着霽雪:“已經藥石無罔了!”
霽雪驚愕的扭頭看着榻上一臉蒼白的許平君:“不,我不信,我們去南疆,只要能治好病,這皇后我們不做了。”她邊說邊哽咽着。
許平君虛弱的笑笑:“不了,我哪裡都不去,我要留在長安,守着我的夫君和孩子們,奭兒,你過來!”
劉奭走上前把頭靠近許平君的掌心,許平君邊摸他的頭邊道:“以後你要喊大姨爲母后,記住:以後你要視她如同生母!”
霽雪愕然的看着許平君,劉奭哭道:“我只要你這個母后!”
而許平君只是用力的喊道:“你是要我死了都不安心嗎?快,快行禮!”說完她猛烈的咳嗽起來,咳嗽中伴着血絲,染紅了錦帕。
劉奭嚇得忙轉身對霽雪重重的磕頭後喊:“母后!”
霽雪還在不知所措,許平君接着道:“再喊,多喊幾次你就能習慣了!”
劉奭的喊聲一聲聲響徹椒房殿,孩子稚嫩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屋外又下起雨來。
霽雪早已泣不成聲,劉病已也跪在榻前低低的嗚咽着。
突然,許平君用力的握緊霽雪的手道:“答應我,做病已的皇后,我的孩子只有交給你我才能放心,我從認識你就羨慕你的聰慧與勇敢,我相信讓你教奭兒的話,奭兒可以是個好太子!”
霽雪搖搖頭:“不,我已打算離開長安了,這皇宮太可怕,只留給我痛苦的記憶!”
許平君提高音量道:“你明知可怕,何故忍下扔下病已和奭兒不管?你深諳皇宮兇險,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做他的皇后了!”
這時,劉病已打斷道:“平君莫再爲難霽雪了!”
許平君笑笑回道:“霽姐姐如今離了長安不也沒有親人了嗎?先帝已經駕崩,倒不如留在長安還能有奭兒承歡膝下,你非要要孤苦伶仃的活在別處嗎?”
聞言,霽雪剛想解釋,許平君打斷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就當是我這個做妹妹的唯一自私一次了,哪怕是知道姐姐是公主的時候,我也未替自己求過什麼,今日就當是妹妹求你了,答應我:替我守護丈夫和孩子,代我完成那些未完成的心願!”
霽雪哽咽着不停的落淚,她不知道怎麼回答,母儀天下嗎?那個術士拼的命真破不了嗎?
許平君又猛烈的咳嗽起來,房間裡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她掙扎着伸手抓着什麼,劉病已忙把手伸過去,她緊緊的握住,邊流淚邊道:“對不起,不能完成結髮時候的誓言了,我替你尋了比我更好的女子,只盼望你們能百年好合,讓我能含笑九泉!”
劉病已此時哭得像個孩子,抽泣着說不出話。
許平君看着霽雪問:“姐姐是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她的呼吸漸漸變弱,但她仍然掙扎着把霽雪的手和劉病已的手搭在一起,吶吶問着:“姐姐不想讓我笑着走嗎?”
霽雪邊哭着邊回道:“我答應你,我一定答應你!”霽雪言畢,許平君的手就永遠的垂下了。
本始三年春,皇后許平君薨於未央宮椒房殿,享年十九歲,諡曰恭哀皇后,葬南園。
許平君的突然離世,讓所有計劃都擱置了,劉病已因痛失愛妻,悲傷過度而無力上朝,而霽雪則每日抱着劉奭站在椒房殿看着一片縞素,卻發現早已流不出淚水。
許平君走了,纔是春天,長安城卻下起了大暴雨,雨水“唰唰唰”的下個不停。那份平民帝王爲心愛的女子寫的飽含深情的詔書,成了民間百姓口口相述的動人故事,可他們永遠不知道,那故事纔開始沒有多久,就慘淡的結尾了。
劉奭自許平君走後,突然變得很懂事,他這樣的早熟讓霽雪心疼,卻找不到語言來安慰,每日看着劉奭安靜的守着自己發呆,讓霽雪對這皇宮的恨又加深了幾分。
這日,霽雪得知劉病已病了,卻不願服藥,而是拼命喝酒,於是抱着劉奭去宣室殿看他。
才進屋,屋子裡滿滿的酒味,見劉病已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霽雪怒道:“你就是這樣告慰平君妹妹的在天之靈的嗎?作爲她永遠的天,你怎能讓她失望啊?”
可劉病已沒回話,而是又喝了一口後,開始斷斷續續的唸叨:
綠兮衣兮,綠衣黃裹。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絺兮綌兮,悽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聽完劉病已的唸叨,霽雪想罵出口的話被生生的逼回肚子裡,她早已忘記疼痛的心猛的震了一下,我怎能只顧得暗自神傷呢?平君妹妹說的對,他也是自己的親人啊!想着,她放下劉奭,一把搶過劉病已手裡的酒碗,爲自己也滿上後,狠狠的邊哭邊喝了起來。
這個午後,宣室殿裡,劉病已、霽雪、劉奭三人都毫不掩飾的大哭着,爲大家心底共同的痛找出口發泄着,爲那個已經離去的美麗生命追悼着。
霽雪在因酒力不勝暈倒前,在心底發誓,過了今日,我劉霽雪將重新站起來!
蘇文清因爲那次急急將劉弗陵送到南疆,而不眠不休的趕路所以留下了病根,如今聽聞霽雪的噩耗,又加加重了病情。當他不停的加速趕往長安,馬車行至白馬門,看到城門口那張皇后薨天的國喪告示後,更是一病不起了。
醫者難醫自己或許就是這樣吧,秦初和蘇少勤衣不解帶的守在他的榻前,但他總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
劉詢自那日之後,開始振作起來,每日認真的上朝、下朝,到椒房殿檢查劉奭的功課,而霽雪不再提起那天的事情,有的傷痛藏在心底便好。
這日,霽雪和桔梗正在選給劉奭做衣服的布,劉詢進屋後,嚴肅的開口:“你們都退下吧!”
霽雪不解的看着他,只見他把玉佩放在案几上後開口道:“以後,這玉,還是由你保管吧!”
霽雪拿起玉佩問:“你可知它能做什麼?”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還放心交給我?”霽雪問。
“我不好出面去查什麼,只有你知道如何用好它!”言畢,劉詢鄭重的看着霽雪。
握緊手裡的玉佩,霽雪輕笑:“我定能用好它的!”
這玉佩是龍鳳配,當初龍配交給了劉賀,後來劉病已登基又被他拿走,從昭臺宮回來後,龍鳳配終於又合二爲一,霽雪知道:當她再次握緊它的時候,代表着什麼。
少頃,劉病已起身離去,走至門口的時候,他停下腳步,背對着霽雪道:“平君是帶着微笑離去的,我已知足,你若想走,現在還來得及!”
霽雪擡頭看着他:“我想留下!”
劉詢的身體猛的陣了一下,頓了好一會,他纔回:“好,那便留下吧!”言畢,擡步離去。
霽雪再次低頭看着手中的龍鳳配,明明臉上是笑的,眼淚卻莫名滾落,一滴滴落在玉佩上,淚水順着玉佩上的圖案散開,讓玉佩的綠色更加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