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霽雪醒來的時候,看到許平君正在榻前抹眼淚,才知劉病已並沒有把自己帶回漪瀾殿, 而是以皇后失散多年的表姐的身份帶來了椒房殿。
霍光是否起疑, 霍家母女又是何反應, 霽雪不得而知, 她回來後身子愈加的虛弱了, 有時候一睡就睡好幾天,劉病已請了太醫來看,但也查不到原因, 只用積鬱成疾爲由開了一大堆補品。
福貴在劉病已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本始元年被劉病已召回宣室殿做常侍, 他歷經辛苦後又站在未央宮最尊貴的殿宇前, 卻早已看不到當初的溫暖。當他再見到桔梗時是歡喜雀躍的, 但桔梗臉上淡淡的微笑卻刺痛了他的心,因爲桔梗從昭臺宮回來後, 性格變了,變得像當初的瑾茹了。
轉眼,本始三年上元節快到了,霽雪感覺身體稍有好轉,與劉病已說起了換回王秀兒的事。
王秀兒的父親王奉光原是經常和劉病已一起鬥雞的人, 如今聽霽雪說起, 他沉默了許久, 卻遲遲不答應。
許平君在一旁道:“那女子就是那晚被我砸暈的人嗎?”
霽雪點點頭:“她是我的侄女, 當初沒辦法纔將她留下, 如今一留就留了快三年了,我怎能食言於她?”
劉病已輕嘆一聲道:“只是真換出她以後, 你若無法脫身如何是好?”
霽雪笑笑:“到時候,你只需讓皇后來看我就好!”
聞言,劉病已似瞭然一般,笑道:“還是霽雪鬼主意多!”
許平君不知道他們說什麼,問:“打什麼啞謎啊?”
霽雪眨眨眼:“到時候,你自會知道!”
劉病已查到霍光每年上元節都會帶王秀兒到品茗樓喝茶賞燈,所以他讓人給王秀兒送去了一套一模一樣的衣服。
上元節當夜,當王秀兒從馬車上下來,要走入茶樓時,一羣雜耍的人衝散了王秀兒和霍光,然後霽雪從另一個地方出現,王秀兒迅速摘下紗帽。
一切都如計劃的那樣進行着,王秀兒取下紗帽的時候,桔梗迅速將她拉到角落裡,關切的問:“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王秀兒扭頭看了看不遠處扶着霽雪走進茶樓的霍光,輕嘆:“他待姑姑真的很好!你們呢?”
桔梗苦澀的笑笑:“你若安好,那就一切都好!”
上元節的晚上一如以往的熱鬧,霽雪自昭臺宮回來後身體一直虛弱,如今這樣上下樓梯,就有些氣喘吁吁了。
霍光見狀,關切的問:“怎麼這般弱了?可是復發了,我馬上讓萊拓給你瞧瞧?”
霽雪搖搖頭:“不礙事,坐下休息一下就好!”
突然聽到霽雪的聲音,霍光激動道:“霽兒的嗓子好了?”
霽雪裝作突然發現似的,歡喜的回:“你不說,我還沒發現呢!”
聞言,霍光“哈哈哈”大笑道:“霽兒去年來的時候說這裡的茶好喝,我讓人早早的備下了。”
言畢,拍拍掌,侍女端着茶具進屋,給霽雪滿上茶碗後退下了,霍光像一個等待誇獎的孩子一樣,小心的看着霽雪抿了口茶後,問:“怎樣?還喜歡嗎?”
茶的味道一般,王秀兒喜歡這個味嗎?霽雪頓了一會,放下茶碗道:“好喝,可是我忘了這茶的名字了!”
“這只是一般的茶,沒名字,聽聞是巴蜀地區的茶,不過霽兒喜歡就好!”
霽雪這才鬆了口氣,他怕霍光再問起他和王秀兒之間的事就很難應付了,因爲沒機會和王秀兒直接接觸,心想: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不了就裝頭暈!打定主意後,她變得自然了許多。
朝廷平時有宵禁令,但上元節例外,所以每年到這時,街上就異常的熱鬧,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繁華,霽雪想起了那年的上元節,也是那年,她認識了劉病已和許平君。
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多年後自己竟然也會坐在這裡看窗外的景色,想必當年霍光也是這樣看着人羣中失散的劉弗陵和自己吧!
少頃,霍光給霽雪滿上茶碗後,開口道:“霽兒還是一樣的沉默,與我在一起就真沒什麼想說的嗎?快三年了,你還放不下哥哥?”
霽雪端茶碗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但她馬上穩住了,她沒想到霍光會這樣問,也一直弄不清霍光於自己是怎樣的感情。他把自己當朋友?嫂子?還是別的呢?一時間,她不知如何回話。
霍光輕嘆:“你若不願回答便罷了,我原只想你能過得好,可是三年來,你不曾笑過,甚至連主動說話都未曾,莫不是真如你說的那樣,是我傷害了你,讓你恨我至此?“
霽雪抿了口茶後,放下茶碗道:“我很多都忘記了,就不知該從何說起了!”
霍光激動的伸手握緊霽雪的手,兩眼發亮道:“這麼說,霽兒不恨我?”
霽雪輕輕抽回手:“我爲何恨你?還是你做了讓我恨的事了?”
霍光就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呵呵乾笑幾聲後,回道:“那倒沒有,我一直都是想爲你好的!”
霽雪起身站在窗前,幽幽回道:“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想對我好!”只是方法錯了,她把後半句留在心底。
霍光高興的起身道:“你懂我就好,不要站在風口,初春的風還是有些涼的。”
霽雪轉身道:“你和我說說前幾年的上元節吧,我好像又忘記了。”
霍光忙把霽雪扶回案前,然後滔滔不絕的講述着那些屬於王秀兒的記憶。
他講得很細,不知道他是如何能記得那麼細,霽雪聽着卻愈聽愈難過,眼前這個男人,這時候很像當年坐在樹枝上的少年,他一臉溫暖的笑,刺得霽雪心底疼痛,霽雪喝口茶掩飾情緒後,笑道:“你終於像我們初見時了!”
霍光愣了一下,纔像個被誇獎的孩子一樣,“呵呵”笑道:“我一直是這樣的!”
一直都是這樣的嗎?是自己不瞭解他,還是他在僞裝?而他留着那樣沉默寡言的自己在府裡,真是爲了兌現對自己好的承諾嗎?霽雪低頭看着茶碗裡的嫋嫋升起的熱氣出神。
少頃,霽雪問:“這幾年,這樣的我,讓你很累吧?”
霍光驚喜的擡起頭看着霽雪:“霽兒這是在關心我嗎?”
霽雪知道方纔自己失神了,忙淡淡回道:“畢竟你是去病的兄弟!”
霍光略顯失望,但馬上換一副愉悅的表情:“只要霽兒覺得好,我就好!”
他的好,讓霽雪分不清真假,一個權傾朝野的大將軍突然這樣讓她更是不習慣,若是王秀兒,或許不會覺得怎樣,但對霽雪而言,眼前這個男人的很多面她都見過,突然變得不一樣,只覺得煩悶無比,難道他真覺得還能回到過去嗎?河水豈會倒流啊!
思及此,霽雪猛的起身道:“有些累了,回去吧!”
霍光忙起身,伸手扶過霽雪道:“慢些走,你身體不好。”
霽雪沒回話,只是低着頭任由他把自己扶上馬車,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她看到了躲在不遠處的桔梗和王秀兒,才舒心的放下簾子,靠在車壁上假寐。
馬車咕嚕咕嚕的轉動着,霽雪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夢裡她回到了太液池旁,滿池的荷花,開得耀眼,她忍不住笑出聲來。
霍光不知她做了什麼夢,見她笑了,看着她出起神來。
今晚的霽雪於霍光而言是不一樣的,以前,她總是小心翼翼的陪着自己,不主動說話,只是問一句答一句,如今這樣放心的在自己面前睡覺更不可能。
思及此,他輕輕挪至霽雪身前,想掀起面紗看看她的笑容,突然聽她吶吶道:“壞人,不給我摘荷花!”他嚇得忙退後。
見霽雪沒醒來,才鬆了口氣,爲何不是槐花而是荷花?霍光又看着霽雪發起呆來。
霽雪因爲身體虛弱,最近經常無故睡得很沉,到了將軍府,霍光輕輕喊了幾聲,她都沒醒。
霍光無奈,自己動手將她抱回偏院。
他這一簡單的動作,卻早讓人報到霍顯處,霍顯氣得滿屋子亂砸東西。
將霽雪輕輕放下後,見霽雪舒服的翻了個身,霍光才滿意的笑笑,然後悄悄拉上門退了出去。
翌日清晨,霽雪還在睡夢中,就聽到霍顯大呼小叫的喊着自己的名字。沒辦法,雖然睡得沉,但霍顯的大嗓門卻一直是她在昭臺宮時的噩夢,所以,一下子就嚇醒了。
她不悅的起身後,拉開門站在迴廊上。霍顯沒進院子裡,只是在院門外大叫,聽她好像喊得嗓子有些發啞了,霽雪才滿意的笑笑後,轉身拉起房門繼續睡覺。
而霍顯則大鬧無果後,想帶着霍成君去昭臺宮發泄了。
晌午後,霍光下朝回來,聽聞霽雪未用早餐,忙緊張的問:“可是生病了?”
霽雪搖搖頭:“睡過頭了,最主要是你的夫人大清早的來院外大喊,把我吵醒了,我沒心情吃飯了。”
霍光“嘭”的放下碗道:“真是才消停一會,又開始了!”見霽雪低着頭喝湯,他小心的問:“她沒喊什麼吧?”
霽雪擡頭,委屈的看着霍光:“她罵我是妖女!何解?我好像沒讓你的夫人難過吧?莫不是去病一直不回來,讓她誤解了?”
霍光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聽她幽幽的語氣,心底早憤憤了,但又馬上賠笑道:“霽兒可能弄錯了,她罵的是別人,你是公主,她哪裡敢?”
霽雪低頭偷笑,少頃纔回:“或許真是我弄錯了!”
用過晌午飯後,霽雪看着院子裡光禿禿的老槐樹,嘆道:“要是能趕緊開花就好了!”
霍光這纔打消了頭天晚上的疑慮,笑問:“霽兒等不得了?”
霽雪道:“五月槐花香,你可曾見過開兩季的花?”
“真有這樣的?我不曾聽聞!”
霽雪看了看被風吹動的樹枝,幽幽回道:“去病和我說過,這棵槐樹曾有一年開過兩次,是九月的時候開的,和五月時開的一樣美!”
霍光聽了,只陪着她沉默,霽雪有些變了,變得會主動說話,變得對自己放下戒心了,可他覺得她離自己更遠了。
第二日,霍光陪着霽雪下棋,霍顯突然在外面大喊大罵,霍光不悅的砸下棋子後,起身走至迴廊上大喝:“吵什麼吵,堂堂將軍夫人竟然像個市井潑婦一樣,成何體統!”
霍顯一把推開侍衛,叉腰站在門口回道:“你一個大將軍都能丟人,我怎就不能在自家院裡罵人了?”
霍光怒不可遏,剛想走出去,霽雪起身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後搖了搖頭。
霍顯見他們拉拉扯扯的,氣憤更甚了,罵道:“妖女,不要在那裡眉來眼去的,你不就是個替身嗎?騙得了大將軍可騙不了我!”
聞言,霽雪愣了一下,拉着霍光衣袖的手縮了回去,她去昭臺宮了?那秘密被發現了?這時候劉病已怕不好讓許平君出面救人了。
霍光見霽雪縮手後低着頭不解釋什麼,又想起頭天夜裡她說的摘荷花,有些疑惑的喊道:“讓夫人和女公子進來!”
霍顯和霍成君狠狠地瞅了眼侍衛後,甩甩衣袖,理直氣壯的走了進來。
到了院子裡,霍顯指着霽雪罵道:“夫君被萊拓那神棍給騙了,說什麼他要留在長安給公主看病,其實全是騙人的!”
“騙人的?何意?”
“你旁邊那人不是劉霽雪,是萊拓的同黨而已!”
霍光不信的扭頭看了看霽雪,見霽雪拿出帕子輕輕抽泣:“霍光莫不是懷疑我?”
他忙哄:“沒有的事,我怎會懷疑霽兒?”
霍成君見霽雪這樣,怒道:“王秀兒,你就別裝了,萊拓早跑了,你這又何必呢!”
“王秀兒?”霍光看着霽雪喊。
霍顯忙附和道:“夫君還記得那次君兒的生辰嗎?公主之所以能穿着侍女的衣服出現在宴會上,就是因爲侍女王秀兒和公主極其相似。”
霍光聽了,怔住了一會,他那時候還在想爲何霽雪能混進侍酒的人中,想看看那個被打暈的侍女卻聽聞只是短工,已經被趕出府了,便沒再查,難道真是這樣?思及此,他擡頭細細的看着霽雪。
霽雪被他懷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忙扭頭看着別處。
霍成君見霍光仍猶豫不決,趁着大家都沒在意,上前一把掀起霽雪的紗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