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人們的肉眼裡,一年是春夏秋冬,一旦度過,就意味着一生逝去了一個部分,即使對於壽命最爲悠久的精靈們來說亦是如此。
但對於天使來說,一年不足爲道。
索拉繆斯行走在大地上,經歷了一年又一年,她曾踏足到雪山之巔,見證一個原始部落逐漸成爲一個王國,亦曾目睹大國的崩塌,曾經銘刻在石碑上的輝煌化作過眼雲煙。
轉眼間,兩百年過去了。
下凡的天使遊歷了人類諸國,這個被諸神們創造的種族在地上繁衍生息。
他們曾經仰慕王權,甚至膽大妄爲到將王座上的君主視爲在世的神靈,然而,在這諸神行於大地的年代,仰頭可見的王權不再是世界的一切,曾經的價值在神蹟面前被頃刻摧毀,當螞蟻眼中不可跨越的鴻溝被摧毀,那麼,就只剩下衝擊後的恐懼。
人的雙腳還立在地上,人終要活下去,某時某日,新的世界將在新的鴻溝上建立。
索拉繆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好似人類的守望者,見證這人類這個種族的迭起興衰。
這兩百年間,索拉繆斯在四處都留下了從未有過的傳說。
離開莫娜以後,她先是去往極北之地,化成一位河妖,庇佑一方村莊的平安,並引領了一位少年去往南方,後者在那裡成就了一番偉業。
而後,索拉繆斯便去往人類的知識齊聚之所——薩茵王國,在那個由諸多城邦組成的鬆散王國裡,她成爲了一位飽受人們尊崇的哲學導師,向自己的弟子們傳授世間的真理,直至最後,因爲自己傳授的知識褻瀆薩茵王國遵奉的神靈,而被公衆審判,最後被判處流放。
索拉繆斯便從那裡離開了,不久之後,一座向外擴張的獸人王國盯上了薩茵王國,她親眼望見那獸人王國將薩茵王國吞併,曾經審判自己的公衆們,在大國的鐵騎之下搖尾乞憐,無數哲學家被投入火海,曾經可以在街巷間可以輕易聽到的知識,也化作隱秘的歷史。
整個過程中,她什麼也沒做。
有人從薩茵王國中流落在外,他們在大海上哭訴自己曾經的過錯,在那時,索拉繆斯便顯現在他們面前,指引他們去往不同的島嶼避難。
在幾十年後,有詩人爲此寫下史詩,在薩茵毀滅的篇章裡,有這樣一句:
“薩茵覆滅了,如彗星般隕落,可又有神蹟從海中生起,知識的道路永生不息。”
而這些自薩茵中四散的人們,將各自的知識帶往諸個國度,他們被稱爲知識的流浪者。
接待流浪者的人們赫然發現,儘管知識的流浪者們,因爲學派的分歧而有諸多不同的觀點,但對於海上神蹟的看法,卻出奇的一致。
“知識的流浪者們啊,你們四散各地,卻在講述着同一個神蹟。”
薩茵之旅結束之後,索拉繆斯再度於世上游歷,她時而是一位不知名的侍女,在暗中輔佐一位女王的崛起,又親眼看後者被孤獨所吞噬,自盡而死。後世人們在翻閱史書時,除去女王之外,還常常見到無名侍女的身影,併爲之而驚奇;她時而是一位不起眼的女詩人,在宮廷之中彈奏豎琴,高歌一首離別之詩,數以千計的王公貴族對她趨之若鶩,但沒有人能夠與她接近,凡是對她有所欲求的,都遭遇了種種離奇之事,關於女詩人的故事,化作貴族間的鬼怪傳說,流傳後世;她時而是一位雲遊四方的巫醫,神經兮兮、衣着古怪,可又遠比神廟的祭司們更能療愈人們的頑疾,她口中的死後世界,是如此的玄奧神奇…………
兩百年間,索拉繆斯在各地的歷史中穿梭。
在這個年代裡,由於地理的隔閡、交流的匱乏,不同城邦國家之間的歷史雖有交融,卻又彼此獨立,然而,索拉繆斯的身影,卻暢通無阻地行走在各地的歷史之中。
在知識流浪者中,她是海上的神蹟,天穹的靈光。
在極北之地,她被稱爲永遠沸騰之河。
在南方的羣島之中,她是傳說中散財的愚女,只要見到她的人,都會得到豐厚的錢財。
而在大國馬拉卡托裡斯,她又被稱爲智者之智者,哲人之哲人。
不同的歷史之中……
索拉繆斯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唯一相同的是,她見到了不知其數的神祗,爲祂們一遍遍地講述那降臨的國,天上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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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厚如墨的夜色之下,天穹中的星辰黯淡着,烏雲遮蔽了天空,一個殺人犯心驚膽顫地躺在雜草麥秸堆裡。
“哈…呵………”
他微微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前方,確認沒有什麼追過來時,終於長長地喘出一口口粗氣。
馬洛,一個今年剛滿二十歲的青年,他殺了人,那是一個無辜的人,可他還是殺了那人,只因爲他以爲那人應該很有錢,而他急需要錢,因爲他的母親病了。
“該死、該死…”
馬洛昂着頭,他盯緊着上方的夜空,手腳冰冷極了。
烏雲遍佈,星辰被隱沒其中,僅剩稀稀疏疏的輝光。
“諸神啊…別讓那鬼魂再纏着我……”
面對着頭頂上的羣星,馬洛慌忙祈禱着。
殺人並不痛苦,馬洛記得,自己殺人時很輕鬆,自己一錘子下去,那人的頭顱往下凹陷,幾個呼吸後就死了。
但殺人後的負罪感是最折磨人的,馬洛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殺了人。
而他的母親,最終也沒能救回來。
如今的馬洛,被鬼魂纏上了,自從他殺了人之後,就時不時會碰到一些詭異的景象,譬如椅子突然移動,燈火莫名其妙的熄滅,還有陰影裡頭若隱若現的眼睛……種種景象,都讓馬洛懷疑,自己被鬼魂纏上了。
馬洛惶恐不安,他每天都在城邦裡神經質的活着,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耐不住了,他逃出了城邦,離自己曾經的家遠遠的,希望藉此甩開糾纏自己的鬼魂。
因此,他流落到荒郊野嶺,並且始終記得,自己犯了罪,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