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路的早晨,寧靜而異常繁忙。
早上七點,玩了一整夜遊戲的吳傷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飯桌前。桌子上簡單的擺着牛奶和白煮雞蛋,兩片面包裡夾着培根蔬菜。吳傷靜靜地吃着那塊三明治,他旁邊坐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衣着端莊,髮型簡練,妝容精緻。舉手投足間一股魄力,嘴脣緊抿,不怒而威。明眼的人一看便知,這是在場面上摸爬滾打多年練就的氣勢。
這女人是吳傷的母親,身居要職,桌上這簡簡單單的牛奶雞蛋,無一不是特供。所以別看吳傷這樣的紈絝子弟,肚子裡沒幾兩墨水,在外的氣焰卻是很盛的。
這女人動作緩慢地在杯子邊敲開一隻雞蛋,咔的一聲,煮得白白的蛋液就柔順地流進了杯子裡。此乃一隻溫泉蛋,不知幫廚的人多早就起來,守着70攝氏度的水,花上五個小時煮了這幾顆蛋,錯一分鐘都不行。吳傷母親的口味極端挑剔,一分的味道不對,幫廚那人便會遭到斥責。
吳母姓虞,單名一個瑩字。她今早的表情與往日並無不同,吳傷卻知道母親現在的心情並不好。
原因很簡單,他家母親從政,父親則是在搞房地產,走着如今的政客都愛走的一條官商結合的路。家裡剛從公家手裡接下來的一個單子,都開始動工修了,公家的款子突然不發了,偏偏吳家拍另外一個商品房的地皮,把錢都投進去了,這邊款子撥不下來,工人的工資就拖着,拖到現在也沒個譜。虞瑩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辦法要錢,工人那邊早就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拿商品房的工程給他們幹,穩住了一時,這邊突然又接到消息,說那塊公家的地皮上出了人命案子。
虞瑩今天是準備要去見一個人,就是負責辦這案子的警官,白姓,也是個女子。正因爲如此她纔會想到親自出馬,而不是讓自己的老公去應酬。畢竟是市長的公子被殘殺,多多少少也該親自去表示一下關心與慰問。
白領偵此時正爲案子焦頭爛額,突然接到電話說虞局要找她吃個飯,她先是一愣,在腦海裡搜來颳去,不知道哪個部門有個虞局。問了林傑才知道那人不是司法部門的,是行政部門的一個局長,還是個女人。林傑回她話的時候還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確定了沒人,才偷偷摸摸地湊到白領偵耳邊說,這虞局的丈夫,就是事發現場那工地的老闆。
白領偵“哦”了一聲,瞭然於胸。又是一場喜聞樂見的官商勾結,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她大概知道了那虞局要說些什麼話,本來想推掉飯局。但轉念一想,這一推,知道的人說她白領偵貴人事忙,愛查案子不愛待見那些打官腔的傢伙,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案子牽連甚廣,也牽扯到了虞局,所以白領偵故意不見,就是不想走漏風聲。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白領偵也就只能把這個局應了。反正到時候隨便說兩句話打發過去就是。
當務之急不是這工地,而是要找出看守所攝像頭那些錄像的問題。白領偵反反覆覆地觀看,把那些沒拍到的地方都在看守所的平面圖上標誌出來,本來以爲是有人從看守所把人劫走,或者是那劉宏自己要逃跑,才讓人搞了手段。圖畫出來才發現,那些被遮住的地方雖然可以組成一條路線,但是那條路只通道看守所小院子的正中間,便戛然而止。
白領偵實在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看守所佈局像個四合院,那院中間應該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攝像頭爲什麼會指示這樣的一條路徑?難道那人走到院子正中間去然後自己消失了?
白領偵翻出一份記錄,是她給看守所管錄像的老徐做的口供。
因爲好歹是一個系統,老徐又是個安分守己的退伍軍人,所以白領偵問得格外有禮貌。老徐說那監控室,名義上是他管,其實看守所只要是穿了身制服的人,都可以進來,再加上連日也無事,他老兵很喜歡下象棋,也喜歡看人下。平日他都很稱職地看守監控室,寸步不離,偏偏那日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的路上看到兩個人對殺象棋,就看了幾分鐘,然後就回去了,並沒有做別的逗留。只因爲他覺得這院子裡平時都有眼睛盯着,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老徐說這話的時候滿臉懊悔,他說他從入伍開始就一直以軍隊鐵的紀律約束自己,沒想到一世英明毀於一旦。白領偵本來想說,你就是個老兵也沒什麼英明可言,但是看到他談話間那坐得筆直的身姿,想着他這麼多年也沒忘了部隊的那些套路,頓生憐憫之心,讓他在口供上籤了字就放回去了。
從出去上廁所,到路上看那人下棋的幾分鐘,再到會監控室,老徐離開了大約十分鐘的時間。
這不到十分鐘裡,有誰闖進去了麼?還是說有人矇混進去了?老徐所說的“是個穿制服的都能進來聊兩句”提醒了白領偵,來者莫不是穿着制服進來的?這間看守所的人她也不熟,一起討論案子的又都是市局的人,看第一遍錄像的時候也壓根沒想到這一茬兒。她趕緊叫來看守所的負責人,讓他把當天的錄像從頭到尾再仔細的看一遍,看看錄到的穿制服的人中有沒有陌生的面孔。
手機鬧鈴響起,白領偵看了看錶,已經十一點半了。就這麼看看資料,梳理梳理案情,半天又過了。她擡頭看看窗外,發覺一輛黑黑的車正在門口停着,白領偵不認識車的牌子,但看那樣子是哪個局長的配車,她父親在局長這個位置上的時候也配的這種車。
該是虞局的專車吧。白領偵起身,她得去換身衣裳,就這麼穿着制服上去可不行。
白領偵坐上虞局的專車時,林傑正在跟那個工地的文化衫做深入交流。他本來沒注意,帶那文化衫到拘留室,一言不合,扯了兩句嘴。林傑一個沒忍住手往那文化衫身上一拉,把他那件置地粗糙的衣服嚓地一聲拉壞了,文化衫肩上一個青色的印子落入林傑眼裡。
也虧得林傑眼神兒好,那麼細細小小一個印子,別人恐怕就當個大點兒的痣,或者小點兒的疤了,他一眼就看出來是個刺青的圖。這圖也虧得是他看到了,能在那麼指甲蓋一丁點兒的面積裡雕出一條完完整整的豺狼來,不是一般的技術可以做到的。
林傑家裡世代在道上混,所以知道幾個外省比較隱秘的幫派,皆因老大不問愛過問世事,深居簡出,所以幫會中人也都低調,只有幾個老大之間有聯繫了。這個紋身標記,是鄰省一個大幫派的標記。當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用這標記,必須是在幫會呆滿十年,並且於幫會有功的人,才能紋這個標記。
林傑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妙,這個文化衫手下肯定是有人命的,斷然不是個善茬兒。聽黃朝陽說起這文化衫被警犬嚇成那個樣子,本來還以爲他是個軟貨,現在看來,別說是一條狗在後面追,就是一羣餓狼圍攻,也未必奈何得了這人。他剛剛的那一系列表現可見都是裝傻了。
林傑這邊內心鬥爭激烈,正想着有什麼方法能撬開那文化衫的嘴。那人倒是不疾不徐,一副進局子進習慣了的模樣,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到一根草在嘴裡叼着,咀來嚼去,目光四處掃着。
林傑歪着腦袋思忖一番,決定還是開門見山。他看着拘留室也就自己一個人,便問那文化衫道:“這位兄弟,我不想難爲你,你看到什麼就跟我說,要是這案子跟你沒關係,兄弟我說什麼也不會動你一根指頭,”他說着把手往那文化衫被抓破的衣服袖子上一指,“能得到這個紋身,兄弟怕也是不簡單吧。”
那文化衫面不改色的把衣袖一提,把壞了的地方提到肩上來,剩下的衣袖半遮半掩地蓋在紋身上,也沒說話。
文化衫叫豺四。他所在的幫會以龍爲首,虎次之,豹又次之,豺、狼兩輩最次,排得上號的就這幾個輩分。
本來好端端被警察盯上了已經是倒黴,豺四心說先認個慫,裝下軟蛋,騙這幫條子,免得抓回去了又惹事。沒想到那女警察真是吃飽了撐的,硬要把他抓回去問。然後他想,反正也就是例行問話,三言兩語打發了就好了,誰知道詢問他這個男的一副逼問的架勢,好像他真知道什麼破案的關鍵似得。
他要是知道什麼,也好確定是要招供還是要抵賴,問題是他什麼也不知道,一頓酒的功夫,莫名其妙被抓了。這裡還一副要拿他當兇手的架勢,搞得不好還被留這兒了。豺四也年輕,一時沒沉住氣就跟林傑頂了兩句,後者動手一推,不小心把那件年久失修的衣服撕破了。豺四還沒擔心自己肩上那小小的紋身會暴露了身份,面前這條子倒是眼尖。
他肯定知道這標誌的來由,不然不會突然就變了臉色,改了口氣,豺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