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不急!”老花似乎不把白領偵的激動當一回事,“要是美人不嫌棄,請到寒舍喝兩杯涼茶,稍事休息。兩位這幾日只怕都沒有睡好吧?”
老花的手腳都還被綁着,卻做出一副主人的樣子,邀請白領偵和藤淺去家裡作客。白領偵細想此人的言行,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若非知道箇中關係的人決計不會了解白領偵和雲安連有接觸。
她給老花鬆了綁,倔強的白領偵眼中並無歉意,老花也十分豁達。他爽利地拍拍一角,站起來,環顧四周道:“兩位平日進出都從哪裡?似乎沒有用過門窗。”
白領偵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她和藤淺在地板上燒出來的那個洞口,把覆蓋在上面的一層竹排掀開。老花看到這個出口,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把兩個腳從洞口放下去,他自然知道這樓下面是個豬圈。命案發生之後,這裡的村民把豬圈的小豬仔都抱走了。老花想要從洞口滑出去,卻發現滑到大腿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就卡住了。
原來白領偵和藤淺都很瘦,從這個洞口進出綽綽有餘,而老花是個瀟灑的主兒,他隱居在這個鄉間,整日的飲酒作樂,身體比從前發福了不少,所以纔到大腿就卡住了。
老花沒辦法,只好把腳拿出來。
“我還是走正門吧,我在樓下等二位。”老花說完就動身從他進來的那扇門走了。白領偵看着老花的背影消失,方纔動身從洞口滑下去,藤淺緊隨其後。這兩個人並沒有帶任何行李,藤淺身上有一罐催淚瓦斯,白領偵帶着自己的手槍,這便是全部的武器。
老花蹲在樓梯旁邊。白領偵則從豬圈的柵欄翻身出來,剛好落在老花旁邊,她也學着老花的樣子蹲在那裡,不一會兒藤淺也出來了。
“好了,”老花一下子躥起來,“現在兩位是我老花的客人,行事大可不必再偷偷摸摸。咱們先回去好好喝兩口,然後我再帶二位好好逛逛這村子!”老花一邊邁開步子瀟灑地在前面帶路一邊自顧自地計劃行程。
白領偵心裡很着急,她想盡快弄清楚這村子裡的秘密,然後儘快回去——假期已經用去一半,而她還沒有捕獲真相。
這人真的知道什麼嗎?白領偵有些懷疑,不過她寧願相信這是個關鍵人物。當過警察的人都知道“人證”有多麼重要。有些事情根本沒有辦法找到物證,只有從當事人的口供中瞭解整個犯案的過程。利用精密的邏輯來進行推理是破案,用盡全力去尋找那些知道真相的人們也是破案。
白領偵現在尋到了一個人。他似乎知道很多。此人正穿着寬大的衣衫,在自己前方閒庭興步。他手上還拿着去時候的那一個火鉗,但是表情卻沒有去時的那份凝重。兩個陌生人跟在他後面,在這個鮮有外人出現的村子,似乎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白領偵留意到這一點,心想這個人大約時常有陌生訪客,所以村裡人已經見怪不怪。
老花在前方帶路,把白領偵和藤淺領進一個有院子的獨棟小樓,是一棟非常有農村氣息的磚瓦樓,老花一進門,就有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迎出來。這個男人臉上並無絲毫笑意,眼睛藏匿兇光,身體瘦而結實,雙拳緊握,十分有力。他留着長髮,有些自然捲,如果不是身上天然的那一股殺氣,白領偵一定會覺得這個人是一個流浪歌手。
天氣漸涼,不過今日晴空萬里,陽光充足。長髮男人穿了黑色的背心,手上綁了帶子。白領偵掃一眼他雙手的繃帶,就明白這人是個拳擊高手。進了院子,還沒來得及進入小樓的堂屋,二樓的陽臺就閃出幾個身形氣勢都和長髮男人差不多的人。
這些人當是訓練有素的打手,或者說,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她本以爲老花是個隱居田園,以便享受悠閒風光的人,看到他屋裡的這些人,之前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白領偵看了看藤淺,後者也一臉警惕,看來他也覺察出這裡的氛圍並不如當初所想——或者是這裡的氛圍正是他所猜測的那樣。白領偵知道藤淺絕不天真。他這幾日之所以表現得無所事事,是因爲他並不想多做無謂的掙扎。藤淺的行動很像老鷹,他可以在長時間在高空盤旋,忍飢挨餓,但是一旦發現獵物,必定手到擒來,決不撲空。
堂屋裡有一張桌子,長方形。老花輕鬆地說了句:“請坐。”
桌子一邊是兩張椅子,另一邊是一張,看來老花早已經知道會請他們兩個過來。此時的老花已經漸漸沒有了初見時候頹廢慵懶的模樣,他的態度依舊從容,舉止依舊緩慢,但是眉眼間的氣勢卻大不如前。
長髮端來一壺茶,給三人都倒上。
老花坐在椅子上,兩個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蓋處,脊背挺得筆直。他先說了聲“喝!”,然後就端起碗來咕嘟咕嘟把一整晚涼茶都喝光了。只這一個動作,白領偵就明白了,這老花定然是個當兵的!
演技還真好,就在不久前白領偵當他是無賴呢!藤淺從進入堂屋開始,整張臉就黑了下來。白領偵也覺得呼吸十分不順暢。她雖然感覺到氣氛的詭異,但還是和藤淺一樣捧起涼茶來喝了。
老花喝完那碗茶,放下碗,突然說:“二位,到此爲止了。”他話音剛落,白領偵就聽到一陣“咔嚓”的聲音。
她悚然回頭,發現身後的角落裡不知何時已經站了幾個跟長髮男子差不多打扮的人,手上端着衝鋒槍。
白領偵倒抽一口涼氣,卻也沒有慌亂。她只是盯着老花那張突然變得嚴肅的臉,半晌,道:“什麼意思?”
“白警官,你在追查這個案子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的吧?”老花的語氣並沒有意思的仗勢欺人,反而很沉重,像是在對一個犯了錯誤的姊妹說話。
藤淺有些衝動,他看到身後的槍支,猛地站了起來。
老花搖頭道:“嘖嘖,年輕人,還需要歷練啊!坐下,坐下……”
“藤淺,坐下。”白領偵道。
藤淺並沒有聽話,他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對老花說:“小子,你是不是弄錯了?”
老花一個勁兒的搖頭,他看上去比藤淺大不了多少,從之前的言辭來看,多少有些自命不凡,但剛纔的舉止有很沉穩。此人當真讓人琢磨不透。他說他在這裡隱居了十年,白領偵心想,大約都是胡扯。
“小子,怕死?”老花反問,“白警官尚且沉穩,沒想到你還比不上一個女子。就你這個樣子,也妄圖把老吳家扳倒?”
藤淺突然不說話了。他的臉漲得通紅,猛地坐到椅子上,一言不發,像是在生悶氣了。
“我想知道,是誰。”白領偵對老花說。
老花閉眼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然後答道:“是誰,有那麼重要麼?白警官,你可知道你這一路追下來已經惹怒了多少人?區區蚍蜉,妄想撼樹,想除掉你的大有人在。”
“吳泰……雲家公子……雲老爺……藍如也……”白領偵喃喃道,她在數着那些可能要下手除掉她的人。
“是哪一個?”白領偵絲毫不肯放棄,“我已經要死了,至少讓我死個明白!”
老花沒有回答她,而是自顧自地開始講起了一個故事。
“大約半年前,我軍一個邊防哨所攔截了一批走私貨物。是很大一批野生保護動物……分裝在大約十個箱子裡。這些箱子大而且長,很像棺材。”
白領偵的表情很明顯的變了。老花口中說的那些箱子,很可能就是這個村子搬運過的那批箱子!
“在緝私隊派人過來之前,那批邊防士兵先打開箱子逐一檢查,然而他們竟然發現,在這些裝野生動物的箱子裡,有幾隻竟然裝入了人的屍體。屍體顯然經過了高端的防腐處理,士兵們不敢大意,把這件事向上報告……上級決定先把這幾具屍體保存起來,單把那些野生動物交給緝私隊。沒想到,這當中的士兵,竟然有人莫名死亡。”
白領偵的背部開始冒出冷汗。她沒有想到這件事一開始竟然就牽扯到了軍隊。
“各種的緣由不便細說,我只能告訴你,那幾具屍體,後來被人偷走。我軍多方探查,纔在這附近找回那些屍體。沒想到這裡的老百姓竟然也有暴斃的……那玩意兒簡直就像瘟疫的源頭一樣!至於你想知道的,那日竹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是非常悲慘的事。我要是早點回來,恐怕還來得及阻止!”
老花說到“非常悲慘”的時候,表情也沒有很大的改變。白領偵本來以爲他會用“殘忍”或者其他更重的詞,但是他卻用了“悲慘”這兩個字。
“我本來以爲,這玩意兒只是像瘟疫一樣,染上會讓人暴斃身亡。沒想到這東西還會讓人喪失心智……”
“那十多人真的是自相殘殺而亡?”白領偵突然問。她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流失,大概因爲又獲得了事件的碎片吧。
老花有些吃驚,但並沒有更大的反應。
“我想你知道有誰來過這裡了……藍似也過來的時候,二話不說把那些人直接關到竹樓裡,門窗都鎖了個結實,誰也不許靠近。這裡的人多是藍家舊部,事前事後,都沒人肯透露半分。我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開始發瘋,因爲被關在房間裡,所以,他們彼此打了起來……”
老花說着說着閉上了眼睛,彷彿看見了燈影搖晃的竹樓裡,那被關起來的人相互毆打廝殺的影子縱橫交錯着。從白領偵在屋內發現的血跡看,戰況十分慘烈。
“這麼說,沒人殺死他們,是他們自相殘殺,最後……最後同歸於盡麼?”白領偵嘆了口氣道。
“怎麼沒人殺死他們?”老花突然拍案而起,“那些把屍體運進來的人,不就是罪魁禍首麼!我老花不會饒恕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