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偵仔細比對當時醫生排班的時刻表。
周溯游昨天下午一下午都在看診,小潘有兩個小手術,廖慶是一直在急診科,急診科的排班都是每人排半天,剛好她是排在下午。徐胖胖也是在看診,不過他的病人不算多。還有一些其他的醫生,也都各司其職。
受害者病房裡有一個患者做完檢查回來了,他就住在受害者的隔壁牀,他說上午的時候聽受害者說過肚子疼得有點厲害,想去找醫生拿點止痛藥,然後就出去了,沒多久他就去做檢查了,也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回來沒有。
肚子疼?這孩子是慢性闌尾炎,肚子一定會長時間的隱隱作痛,這回難道是痛得厲害了?會不會是轉化成急性的了?
他說他出去找醫生拿止痛藥,找的誰?既然他去找醫生,那麼理應從大廳出去,到醫生們看診的辦公室去,爲什麼在場的護士說沒有看到那孩子走出來?
對了,這個人說那孩子是上午就出去了,上午的時候正是醫院的高峰期,進進出出的病人如過江之鯽,護士忽略了這個瘦弱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關鍵這個孩子出去之後到了哪裡,找了哪個醫生?
剛剛問那些醫生的時候,並沒有人提到這孩子來找醫生拿過止痛藥啊。這個時候已經快五點了,醫生都準備下班回家,病人也減少了很多。這孩子的藥裡面本來沒有止痛藥,因爲他的腹部疼痛不是很厲害,現在要找一個醫生開止痛藥,應該會去找當初給他開藥的那個醫生,那麼就是周溯游。
可是周溯游此刻正在動手術,沒辦法向他了解情況。
一系列程序走下來,也沒有得到實質性的進展,白領偵跟幾個警員說,“不如你們先回去,我留在這裡等周醫生,等跟他了解了情況之後,明天我們再討論這個案子。”
警員們也都點頭答應了,不過他們想着白領偵過來幫着他們破案,始終要有個表示,就說請白領偵和他們一起吃個晚飯,然後再過來等,畢竟不能空着肚子等吧。白領偵只得答應了。她心裡亂糟糟的,跟大家一起吃吃飯說說話,能夠有效轉移注意力,有時候想太多可以讓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變得很嚴重。破案,最重要的是保持頭腦清醒和客觀。
幾個人找了個小館子吃了一頓炒菜,飯畢,已經是接近晚上八點了。大家各回各家,值班的回警局,白領偵自然是回到了醫院手術室外面候着。
周溯游這一臺手術七個小時,結束的時候他一定很累了吧。這麼多年看過多少次他下班回來疲憊地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樣子?就算是想一想,也覺得心中隱隱作痛。你說一個人拼死拼活到底是爲了什麼呢?爲了彰顯自己的實力吧,卻把身體都搭了進去;爲了家人和愛人吧,又有多少人因爲工作忽略了他們?還是說人本來就很喜歡自虐,喜歡把自己弄得很累很累,纔會覺得活得有意義?
恐怕連蜜月旅行他們都沒法計劃吧。工作這種東西,一旦投入了情緒,無論怎麼放假,也沒辦法好好玩樂,人很容易變得想機器,沒有思想,只有日復一日機械化的操勞。隨着時光的流逝,這種操勞就腐蝕入骨,呆滯了眼神,蹉跎了年華。
都說三十歲是一個坎,許多人三十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白領偵覺得自己也快了,慢慢地死在這流年裡,只剩一具軀殼。這些年,她工作,抓犯人,在法庭上看着犯人宣判,有的因爲一些實際上很小的錯誤被鐵窗剝奪了十幾年的韶華,有的因爲窮兇極惡而被終身囚禁。有後臺的,犯了錯也能免於懲罰。有好多殺人犯,有的判了死刑立即執行,他們就被拖出去,被按在地上,一個警察拿着槍對準他的後腦,“砰——”的一聲,子彈從那些後腦進入然後從嘴裡穿出來,就看到這人呈三角狀,膝蓋跪着,腦袋着地,腦袋下面是一灘濃稠的血液。
一個人就這麼死了。多少人就這麼死了。白領偵等在手術室外面,腦海裡不由自主就浮現起那少年被隔開的頸部動脈,鮮紅而真實的、熱乎乎的血液從他的頸部流出來,少年什麼都不知道,他的眼神是等待手術的眼神,等着那截髮炎的腸子從自己的體內被取出,困擾着自己的那種腹痛就可以永遠地消失了,他可以毫無掛牽地去複習、高考,去搏他的未來。誰又能想到他那充滿期待而略帶迷茫的眼神,等來的卻是殘酷的死亡?
下午和那些警員吃飯的時候,就聽到他們說,受害者的父母在警局裡,哭鬧得很厲害,還差點要把孩子的屍體運到醫院來,說要討個說法,被警局的同事好不容易勸住了。
鬧吧,鬧是應該的,畢竟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一件事物被奪走了。哭過,鬧過之後,隨之而來的那一種虛脫和無力,才能夠讓人真正的冷靜下來,這一生的勞碌,到頭來也都是爲他人作嫁衣裳,誰又真正地爲自己活過?
緣起即滅,緣生已空。她當初也是如此苦苦地愛着一個男人,那種愛已經濃烈到她認爲這世間不會有其他的男子能夠挑起她的炙熱之心,也不會有其他男子願意接受這樣深深愛着另一個男人的女人。她也哭,也鬧,也幹了很多瘋狂的事。如今回想起來,也不過是捨不得,放不下。
白領偵等在那裡,等得意識都模糊了,她腦子裡迷迷糊糊地記起一些事情,記起有一天在伯父工作的地方,門口看見一個哭鬧的女人,女人的眼神和話語記不得了,只記得她穿了一條藍色的褲子。
記得她曾經懷過一個孩子,她懷着孩子去上學,她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懷了一個孩子,她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想和孩子的爸爸一直在一起,她想要有自己的家庭,不想再被自己的父母支配,剛懷上這個孩子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一生要就此改變了,她會是一個快樂的母親。養孩子會很不容易,孩子會很調皮,但是她依舊是一個快樂的母親,並且是一個幸福的妻子。孩子的爸爸也許會因爲養家餬口的壓力太大,而責備她執意要生下這個孩子,他們會吵架,會衝突,會鬧,會流淚,到最後變成了老爺爺老奶奶的時候,他們會覺得,生了這個孩子,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可是孩子才懷到兩個多月的時候就流產了。
記得那年復讀,禮拜天都要補課,周溯游的學校離她復讀的地方不遠,每個週末他都會帶着一週的牛奶跑過來,從教室的窗戶遞進去給她,囑咐她每天都要喝。老師看她的眼神很複雜,她卻非常享受這個過程,一種被當作異類看待的過程,彷彿這個世界的普通人都是怪物,只有異類纔是真正的正常人。
她的眼睛有些花了,眼前瀰漫着一絲絲銀色,像是周溯游因爲勞累而起的白髮,一次周溯游病倒了,他們用白色的擔架把他推到急診病房,他的臉上罩着氧氣罩……
一個白色的擔架從她面前經過。
白領偵恍惚的精神突然變得清醒,她好像聽到“嘀——”的一聲,好像手術結束了。白領偵低頭看看手腕的表,指針顯示是十點整。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這麼多了!她擡起頭來,就看見周溯游疲憊而不解的眼神。
“你怎麼會在這裡?”周溯游問。
“公事,有點事情需要問你的。”白領偵擡起頭來無力的說,彷彿剛做完七個小時手術的是她。
白領偵跟周溯游來到辦公室,一路上她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了他。
“拿藥?他並沒有來找我啊!”周溯游道,“那時候我的號都排滿了,病房裡擠滿病人,可能他看着這種情況,就找了一個沒什麼病人的醫生呢?”
“也有這種可能,反正都是止痛藥,誰來開都一樣。”
“也不一樣,清楚病情的醫生纔會給病人開藥。我想,他應該是去找徐胖開的藥,因爲我在接到他的手術的時候,拜託徐胖幫我照看他,因爲徐胖負責了隔壁牀的病人,他也比我有空。”
“徐胖?我們問過他,他說這孩子沒有去找過他啊!”白領偵道。
周溯游閉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說,“醫院那時候人來人往,那時在這裡目睹的病人可能都已經走了,要找也很難。也可能根本就沒有人注意過這個病人。”
“沒有人注意病人很正常,但是應該會有人注意醫生的吧?我們問徐胖當時在哪裡可有人作證,他說他一個兒呆在辦公室,病人看過病都走了,同辦公室的醫生也去吃飯了,並沒有人作證。”白領偵回憶着。
“那就有嫌疑。”周溯游道。
“徐胖爲什麼要殺那孩子?”白領偵自言自語道。
“永遠不要先入爲主地揣測人心,你就是這樣,所以才搞的自己很累,只需要活你自己就好了,幹嘛要活別人?”周溯游摸了摸她的頭,讓她放鬆下來。
“嗯,那我再想想該怎麼查,咱們先回家吧。”白領偵聽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