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紙灑在臉上，辛無雙從沉睡中悠悠轉醒，竟是一夜無夢，直接睡到了天亮。
她坐起來舒展身體，莫名感覺連日來壓在心口苦悶都化作雲煙，心裡鬆快不少。
“阿意？”
辛無雙輕喚，沒有迴應，可能還在睡，不打擾了。
辛無雙輕手輕腳地穿上乾淨的衣服下炕。
走到廳堂裡，辛無雙怔住。
父親辛宏正麻利地擺着碗筷，哪裡還有半分昨日咳血的病態，顯然是喝了剩下的藥湯恢復了。
聽見動靜，全家人都轉過頭來，桌上擺着熱騰騰的米粥，金燦燦的玉米餅，鹹菜……
“三丫頭醒啦？”
辛宏眼底帶着愧色，“昨天是爹老糊塗了，你別往心裡去。”
話未說完，就被何氏拍了下胳膊，婦人紅着眼眶把辛無雙往飯桌前拉。
“先吃飯，你爹天沒亮就起來和麪，非說要給你烙帶糖心的餅子賠罪。”
辛長庚悶頭給媳婦王氏盛粥，忽然把木勺往鍋裡一杵。
“無雙，你昨天罵得對，是大哥窩囊沒本事，等開春我就去鎮上扛活，攢夠本錢就支個燒餅攤子，勤快點，總能撐起這個家。”
“得了吧！”
辛月禾接過木勺繼續舀飯。
“就你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性子，吆喝都吆喝不出口。”
她擡頭看了辛無雙一眼，耳根悄悄紅了，“我跟你去擺攤，我吆喝算賬，你專心烙餅。”
“小滿也去，小滿會揉麪。”
辛小滿眨巴着眼睛看這個又看那個，滿眼期待。
辛無雙僵立在原地，不知道大家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但是這樣真好，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她小時候。
“都坐下說話。”
辛宏清了清嗓子，望着辛無雙。
“昨夜裡我夢見你啞叔了，那老東西會說話了，罵我是個混賬，說雙丫頭你是踩着刀尖兒才走到今天的，我不應該拖累你，但是當爹孃的，心總是會偏向過得不好的孩子……”
何氏突然把家裡的地契放在桌上。
“無雙，我跟你爹，你大哥和二姐都商量過了，這五柳村咱不待了，咱搬到石橋鎮西邊的榆樹村去，重新置辦田地，到時候別人問起，我們就說家裡就三個孩子，再不說你進仙門的事了。”
二姐辛月禾點頭，“對，這樣就不會有人眼紅，來找我們麻煩了，我們就普普通通過日子。”
大哥和大嫂王氏默默點頭，對辛無雙笑。
辛宏說，“雙丫頭，你就安心修仙，以後想我們了，就回來看看，不回來也行，我們只要知道彼此都努力的活着，見不見面，都是一家人。”
辛無雙的視線模糊了，她看見爹孃偷偷抹眼睛，看見大哥把臉埋進粥碗，看見二姐惡狠狠戳着小滿的腦袋，讓她不許把菜扔地上。
辛無雙按住心口，那些尖銳的，黏稠的，來回撕扯着她的東西，此刻都化作了粥鍋裡咕嘟咕嘟的氣泡。
破了，消散了。
“你們，真的這樣想？”
“三姐，吃糖。”
辛小滿把沾滿口水的松子糖塞進辛無雙手心，大家互相看看，都笑了。
真好啊，這樣真好，希望能一直這樣好下去。
“無雙你醒醒，睜開眼看清楚你眼前的一切！”
江意的厲喝聲突然在耳邊炸響，辛無雙渾身一顫，眼前溫馨的場景開始破碎，家人的笑臉定格，像燃盡的紙灰，一點點向上飄散。
“不要——”
辛無雙心中慌亂，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抓。
啪！
手腕被江意猛地抓住，身體被一下拽離整個世界。
“無雙，你醒醒！”
一瞬間，白天變成黑夜，辛無雙發現她還在自己屋裡，江意在旁邊拉着她的手腕，將她從牀上拽起。
“我……做了夢？”辛無雙喃喃問道。“嗯，而且你這個夢有點古怪。”
江意神色凝重，捏着辛無雙的手腕不放，用神識和真元小心翼翼地探查辛無雙身體每一處。
辛無雙一沾枕頭就睡着，睡着沒多久江意就看到了辛無雙的夢痕，但是跟辛小滿的不同，辛無雙的夢痕中帶着絲絲詭異的黑氣。
那黑氣的輪廓，就像一隻夢貘。
江意立刻侵入辛無雙夢境，將她喚醒。
辛無雙身體沒問題，牀鋪上也沒問題，可江意心裡卻越來越毛躁，仍舊感覺非常不對勁，有種極其強烈的危機感。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她的直覺肯定是已經意識到，只是腦子還沒轉過彎。
“爹——”
突然一聲淒厲的哭嚎聲從外面傳來，辛無雙渾身一顫，立刻掙脫江意的手飛奔出去，外袍和鞋都顧不得穿。
東屋的門大敞着，昏黃的燭光將屋內慘烈的景象照得分明。
辛無雙赤足踏過冰冷的雪地，看到母親何氏癱坐在地，捶着心口痛哭流涕。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啊，老天爺，我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你要這麼懲罰我們啊……”
王氏摟着辛小滿，眼眶泛紅，辛小滿身體劇烈顫抖，哭聲嘶啞斷續。
辛無雙停在門口，擡頭看到土炕上，大哥辛長庚的雙手死死箍着父親辛宏的肩，藥碗歪倒在炕沿。
父親的腦袋以不自然的角度垂落，嘴角蜿蜒的血痕已經凝固，那雙曾爲她擋過風雨的手，此刻無力的垂落。
辛無雙嘴巴張開，那一聲‘爹’卻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她踉蹌着走向父親，卻被突然撲上來的辛月禾狠狠推開。
“是你氣死了爹，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
辛月禾滿臉是淚地嘶吼，不斷撕扯捶打着辛無雙，巴掌狠狠甩在辛無雙臉上。
“老頭子，我來陪你——”
何氏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枯瘦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頭撞向炕沿。
辛無雙駭然睜眼，身上爆發的靈氣震開辛月禾衝過去，指尖卻只擦過何氏凌亂的髮絲，抓了個空。
咚！
悶響聲中，何氏軟軟滑倒在地，額角鮮血汩汩。
與此同時，被辛無雙震退的辛月禾踉蹌跌倒，後腦撞在桌角，又是一聲悶響之後倒地昏迷，鮮血從發間洶涌流淌。
“娘！二妹！！”
辛長庚的哭喊聲驟然拔高，不敢置信地看着辛無雙，眼底有恐懼也有逐漸爆發的憤怒。
“長庚，我，我肚子好疼，好疼……”
王氏突然捂住肚子，裙襬下漫開刺目的鮮紅，扶着牆緩緩滑坐，臉色慘白。
辛長庚放下辛宏，趕緊衝過去扶住王氏，看着王氏臉色迅速變得慘白，身下血越涌越多，手足無措。
最終，辛長庚所有的恐懼，怨恨和憤怒都隨着他彎曲的膝蓋，重重砸在地上。
辛長庚對着辛無雙瘋狂磕頭，前額撞出沉悶的聲響。
“求求你，求求你三……不，求求你仙師大人，你殺了我都可以，只要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二妹，救救我娘子和孩子，求求你了仙師大人，求求你了……”
辛小滿被嚇得連連後退，哭到聲音嘶啞。
東屋的燭火明明滅滅，映出滿地猩紅。
辛無雙跪坐在血泊中，指尖顫抖着觸碰母親何氏逐漸冰冷的臉。
二姐辛月禾的瞳孔已開始渙散，大哥的額頭在青磚上磕出沉悶的響，每一聲都像鈍刀剮着她的神魂。
“不……不該是這樣的……”
之前那個美好的夢還歷歷在目，爲什麼此刻會突然變成這樣？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如此打擊，太過劇烈！
屋內的燭火劇烈搖晃，火苗扭曲着向上竄起，化作一條條漆黑的觸鬚，在牆壁上蜿蜒爬行。
辛無雙沒有察覺。
她死死盯着父親垂落的頭顱，看着他嘴角流出暗紅的血，那血滴落在地，卻像活物一般蠕動起來。
江意跟在辛無雙身後趕到時，看到屋內這詭異的一幕，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她們沒有醒，還在辛無雙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