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啊,非是燕公不出兵,實乃燕公也是有心無力。”
“如今亂賊來勢洶洶,佔據人數之利,一時間燕公也是捉襟見肘難以爲繼。”
州牧府正堂之上,袁奉神色感慨,勸慰道。
“值此危難之際,咱們……都該體諒燕公啊!”
在場前來求援的各世族高門之人,又有哪個不是老謀深算之輩?
袁奉前後如此鮮明的態度反轉,他們哪裡還不知道這老匹夫定是與燕國公已經達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
換而言之,現如今他們這些世族高門都已經淪爲棄子!
“那……那我等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有世族心中憤怒,卻依舊不死心道。
“州牧!我等一向唯州牧馬首是瞻,還請州牧發兵!救一救我等啊!”
面對這樣的哀聲求懇,袁奉好話說了一籮筐。
可實際上別說是援軍了,毛都沒有一根。
而眼看袁奉這老狗如此涼薄,終是有世族高門按捺不住,憤而起身道。
“州牧休說了!既無援兵,我等再坐守孤城,必然是全族皆死的下場!”
“老夫這就讓族人撤出寧陽城!”
這話一說,隨即便陸續有人響應附和。
“不錯!反正守也守不住!我高柳褚氏,也撤!”
“此言甚是!我沮陰許氏也撤!”
“我昌城陶氏附之!”
“老夫……”
亂賊大兵壓境,沒人是傻子。
事不可爲,與其坐城等死,不如留待有用之身,再圖日後。
只是就在一衆世族高門心灰意冷之下,準備撂挑子不幹的時候,卻見袁奉拍案而起。
“老夫看誰敢!”
袁奉神色憤怒,義正詞嚴道。
“爾等世受天恩,自有守土衛民之責!”
“今賊寇勢大,爾等就要棄土棄民!於陛下不忠、於大雍不信、於萬民不仁、於天下不義!”
“如此不忠不信不仁不義,太令老夫失望了!”
忠、信、仁、義,這四個字是世族高門標榜之物。
但凡有一項被否認,便難以立足於天下世族高門之林。
此刻袁奉這話一說,在場一衆世族高門徹底傻眼。
有些難以置信地擡首望着主座一眼,有世族臉色慘白,訥訥道。
“州……州牧,這是要逼我等去死?”
袁奉瞥了說話那人一眼,冷哼一聲道。
“想我大雍養士兩千餘載,今遭國難,你我仗義死節,有何懼哉?”
廢話!
幽州城尚在後方,你袁奉手中精兵未動,本身更是九境太乙。
亂賊未至,你當然能夠穩坐釣魚臺!
老子這些人有什麼?
如何能夠不懼怕?
只可惜他們的兩股戰戰、面如死灰,換來的卻是袁奉的冰冷無情。
“老夫現在將話放在這裡!老夫在幽州城一日不退,爾等誰敢擅自棄城苟活,就算陛下能夠放過你們、就算天下人奈何不了你們,老夫也饒不得你們!”
一語既出,袁奉袍袖一揮,直接將動用九境太乙的磅礴偉力將所有人掃出州牧府。
等到耳根子徹底清靜後,從暗中走出的魏巍,神色遲疑道。
“明公此番作爲,會不會有礙名聲?”
逼着這些世族高門主動伸出脖子讓黃天道砍。
如此明顯的借刀殺人,再事後吃絕戶,天下人又該如何去看他袁奉,乃至整個公卿袁氏?
這吃相……太難了啊!
魏巍這話說完,袁奉尚未開口,一旁充當透明人卻是搶先一步,喟然長嘆一聲替袁奉說道。
“魏公明鑑!州牧也是無奈之舉啊!”
“主公韜光養晦太久,以致於手中真正能夠完全掌握的郡縣屈指可數。”
“如此一來,又如何壓住北邊?”
過去鎮遼軍以及遼東公孫,有烏丸蠻族牽制,雙方還能維持一定的平衡。
可現在烏丸蠻族已經打斷了脊樑,選擇了跪地臣服。
沒了這個外患的存在,這些遼東猛虎再無掣肘。
這也是之前一直刻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袁奉,不得不漸漸露出身形的根源。
聽到道誠這話,魏巍張了張嘴,本想說‘明公尚有魏某的涿州,如何就壓不住北邊?’
可隨即便想到現如今整個涿州,除了西邊幾個郡縣基本已經在他手中丟了個精光。
這到了嘴邊的話,頓時化作了訕訕苦笑。
而這時,並未注意到魏巍臉色變化的袁奉,頗爲唏噓道。
“還是道誠懂老夫啊!”
也不枉他將這望氣士餘孽引爲腹心。
心中感慨着,袁奉無奈道。
“也怪始畢那條瘋狗太過廢物,虧得老夫幾次暗中襄助於他。”
特別是前年那次,有神都那邊出手,再有他在暗中謀算,局勢一片大好之下,竟然還是公孫度那匹夫逆風翻了盤,甚至反過來成就了一個草芥小卒的赫赫威名。
想到剛剛自己被指着鼻子罵老匹夫的一幕,袁奉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
不過凡事也可以反過來想。
若是沒有那豎子的出現,誰來替自己抵擋此次青州黃天軍北上?
“罷了,機會錯過已經錯過了,不說這個了。”
稍稍安慰了自己一陣,袁奉擺了擺手。
“正如道誠剛剛所言,老夫藏於幕後多年,施展不便。”
“以致於手中真正掌握的力量不足,該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了。”
縱然這些世族高門對他歷來恭順,勉強也算是唯命是從。
可間接掌控,又哪裡比的上直接握在手中?
正好也能借此機會,給族中各脈一點甜頭,以免他們對自己此次割肉飼‘狼’的舉動心生不滿,從而動搖自己在族中地位。
至於說……名聲?
呵,同爲世族高門的袁奉,又怎麼會看不透這天下世族高門的嘴臉?
只要你足夠強大,他們就是在你們面前搖尾乞憐的狗。
否則就算你名聲再好,他們也只會是將你連皮帶骨啃食殆盡的兇殘惡狼!
若非如此,他袁奉這麼多年也不會任由自己揹負那‘紙糊州牧’的偌大聲名。
袁奉嘲諷一笑。
等到笑過之後,旋即問道。
“對了,他鎮遼軍主力到了哪裡?”
作爲九境太乙,泱泱十數萬大軍的動向本該一念可知。
只是那領兵的李靖頗得幾分兵家風林火山的核心傳承,十數萬大軍的氣息與山川地脈交融,就連他這個九境太乙也要費上幾刻工夫,稍不留神就會跟丟。
好在道誠和魏巍時時留意,此刻面對袁奉的發問,當即給予了迴應。
“近了,再有一日,就該臨近幽州城了。”
雖說十數萬大軍的行動,有些拖沓也在情理之中。
可這與鎮遼軍過往的行軍記錄相比,這速度足以稱得上一聲龜速。
袁奉神色不滿,冷哼一聲。
“哼!磨磨蹭蹭……”
這行軍要說不是刻意爲之,那是將所有人當傻子!
不過袁奉這點惱怒,也只維持了一瞬,便平靜了下來。
畢竟這也是雙贏的事情。
“州牧,姓韓的那廝是準備將戰線拖到幽州城左近?”
與幽南其它地方相比,幽州城四周地勢則更加平坦廣闊,適合騎軍大規模衝鋒馳騁。
此爲地利。
而幽州城作爲袁奉腹心之地,黃天大軍兵臨城下。
就算是他袁奉再是喜歡當縮頭烏龜,也不得不賣上幾分力氣。
此爲人和。
對此,魏巍自是大爲惱怒。
“明公爲了讓他出兵,付出那般代價,竟還算計得如此苛刻,當真是不當人子!”
若韓紹在此,聽到魏巍這話,定要噴他一臉。
去你媽的!
老子麾下兒郎的命就不是命?
你是大方,十多萬人馬說丟就丟,說送就送,跟老子比,誰他媽纔是不當人?
而讓道誠稍顯意外的是,袁奉竟對此表現出了幾分體諒。
“他這是想借老夫的力,防着黃天道那三個老不死呢!”
儘管那小子天賦確實妖孽,八境天人確實能夠匹敵太乙。
可黃天道那三個老不死也不知怎麼得來緣法,儘管是剛剛問道太乙,實力卻是驚人的可怕。
先前涿州那無名山谷一戰,只是展露一縷氣息便將袁奉逼退。
否則那一戰,魏巍最後也不至於輸得那麼慘。
“罷了,不用催促他們。”
“這一仗,老夫不管他們怎麼打,只要最後能贏就行。”
若是在此之前,道誠定會爲袁奉的大度感慨一番。
可眼下他只是暗中撇嘴。
‘爲了幾口吃食,當真是臉不都要了。’
至於說,這‘吃食’是什麼,這還用多說?
自然是那些已經淪爲棄子的世族高門!
……
“兒郎們!你們且記住了!”
“這世道終究是個人吃人的世道!”
“今我族孱弱,將爲他人所食,怨不得天、怪不得地,只恨我族不夠強大!”
昌城陶氏族地。
平日裡很少現於人前的族老神色悲慼,充滿憤怒。
說完這些後,望着眼前這些天賦卓越的後輩,擺了擺手道。
“去吧,別回頭。”
“待有一日,爾等有所成就,再興我昌城陶氏之名號!”
聽到這最後的告別,陶氏後輩皆是泣不成聲。
有血性尚存的,當即表示要與家族共赴此難。
直到在族中長輩的呵斥、勸誡下才熄滅了心思,重重在祖祠中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我等不肖子孫拜別!”
“待來日,我等必重塑陶氏門楣!與那袁氏不死不休!”
“如違此誓!天地不容!”
陣陣拜別,聲聲泣血。
在送走了族中的未來種子之後,望着這些擔負着延續家族血脈和傳承希望的後輩,有族老嘆息一聲道。
“你們說這些子孫……他們能成嗎?”
身邊一衆族老盡皆沉默。
祖宗面前話說得再熱血,可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這份希望是渺茫的。
古往今來,又有幾個湮滅、沒落的世族能夠再次興起的?
還不是全都被淹沒在無盡歲月長河之中?
歸根結底,這些看似天賦卓絕的後輩,皆是自出生來便享盡人間富貴的膏腴之輩。
這吃慣了人,一朝淪爲他人菜譜之上的存在。
若無意外,不出一年,這些後輩中能夠活下來一半,已經是蒼天保佑。
十年、百年之後,能有寥寥數人苟延殘喘,便是僥天之倖。
不過……
“種子撒出去了,總是有一絲希望,不是嗎?”
至於說是碩果累累的豐收。
還是令人絕望的顆粒無收。
這就看天命了。
至於他們這些老不死肯定是看不到了。
“不好了!族……族老!家主!”
“高柳已破!黃天亂賊已經奔着咱們昌縣來了!”
在場一衆陶氏掌權者,彼此對視一眼。
齊齊在心中怒罵一聲。
‘老狗袁奉!彼其娘之!’
今日逼他們去死,來日他們子孫但有所成,必復今日之血仇!
“走吧,今日我等以身殉葬,一報他姬氏多年恩澤,二來也算是子孫積下功德,如此也算是不虧了。”
雖說是被逼無奈,雖說他們富貴一世,人事幹得卻不多。
可此刻竟也顯現出幾分勇氣與豪烈。
只可惜他們這份難得的勇氣與豪烈,在那赭黃汪洋麪前,不過是螳臂當車。
須臾便被淹沒、吞噬。
要麼頭懸城頭,要麼就連屍骨也無法保全。
只小半日,立族超過八百載的昌城陶氏,至此一朝覆滅。
而於昌城陶氏發生的一幕,在其他各地各族也是接連上演。
不是他們不想跑,甚至直接臨陣高舉黃天大旗。
只是作爲世族高門的一員,他們實在太清楚袁氏的實力了,也太清楚那句‘人言可畏’。
他們死,那些撒播出去的家族種子尚能靠着家族餘蔭有着一絲活路。
可若是闔族皆跑,只會是舉族皆滅。
甚至被人千夫所指,揹負罵名。
總之一句話,從袁奉開口說出那句話開始,他們就已經不得不死。
所以在臨死之前的那一刻,他們不恨那位燕國公的見死不救,甚至不恨親手斬下他們頭顱、破滅他們軀體的黃天亂匪。
只在心底衝袁奉那老狗怒吼上一句。
‘老狗害我!彼汝娘之!’
……
天人秘境中,享受着共顏服侍的韓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怨氣沖霄啊!”
“還好不是在罵孤,否則被這麼多人問候老母,豈非不孝?”
聽到韓紹這聲吐槽,身邊承負水神共工氏血脈的昔日帝妃忍不住捂嘴一笑。
如此巧笑嫣然的絕色風姿映入眼簾,讓韓紹不禁側目凝滯。
“可惜啊——”
若非此女只有靈體,他定要嚐嚐他那位‘老友’名義上的母妃是不是真是水做的。
然後告訴他。
“姬九,你阿孃真的……很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