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磯伯班克，試金石影業。
張家振拿着簡歷，笑着與一位身材高大，髮型略有地中海的中年白人握了握手。
兩人從走廊走過，正好路過會議室。
能聽到裡面顯得很雜亂。
會議室中，幾個老友聚在一起，大概上演的就是一種‘帝都人在洛杉磯’的故事梗概。
瘦瘦黑黑的留着球寸的老謀子臉上的法令紋皺在一起，表情極其認真。
身上裹着一件老家產的羊皮翻毛襖，裡面的西服顯得十分臃腫，人貓腰坐在沙發上。
西褲抻起，腳踝處露出印着黃線喜字的紅襪子，一雙意大利產的黑色皮鞋又板又亮，探着脖子，目光追尋着面前意氣風發高談闊論的陳凱哥，尤其羨慕對方一頭烏黑亮麗又濃密的頭髮。
凱哥大馬金刀的坐在沙發上，梳着大背頭，髮際線凹出了美人尖，眼神炯炯有神，凸着齙牙，不時就穿插兩句自己那一口流利地道的洛杉磯郊區腔，說起來倍兒地道。
從裡到外透着那麼一股子洋氣~~
老謀子這次來洛杉磯也是因爲《菊豆》連續榮獲歐洲各個電影節獎項，這也彌補了在威尼斯電影節的遺憾，這一次，奧斯卡電影節，《菊豆》也入選了最佳外語片。
吳導，大手一揮，幫助老謀子團隊順便來了洛杉磯，順便……順便啊與宮酈溝通溝通最近所學，姿勢也在於魚溼俱進。。。。
“我在洛杉磯生活這幾個月，感觸頗深。他們的戲劇思路更注重個人對於自我的表述，強調我們對於風格的堅持。這兩天，我正好幫着老吳一起拍攝完《唐人街》。
雖然對於大家來說，這算是一部商業氣息比較濃重的電影。但是，總體上，我還是能夠感受到老吳獨特的風格魅力。這一點我也在與少紅聊天到她最近那部《血色清晨》拍攝完成之後談了許多。”陳凱哥說。
“拍完了，到哪一步了？”顧常未悄然拿着咖啡抿了一口。
“正在調色，老吳幫忙聯繫了東京電影節，打算讓少紅試一試…”
陳凱哥手指夾着煙，一派指點江山的派頭，“這戲我還沒看，但風格保持上應該不錯，很有深度。
這比拍什麼男男女女的好多了…對了謀子，我聽說你要改編蘇童的《妻妾成羣》？那文章我從老吳那看了，怎麼說呢……忒俗……”
目光深邃，嘴巴嘟嘟的看向一臉‘土裡土氣’的張一謀，恨鐵不成鋼的道：“我有兩句話，也不知道你樂不樂意聽……當講不當講。”
“凱哥你說，沒事。”張一謀很質樸的說。
“謀子，你要保持自己的風格的同時，更要進步。
拍了一部《紅高粱》，然後還要整同樣題材的作品？
我告訴你，在我來美國之前，有兩個‘影子’對我的創作有很大的危害。
一個就是《黃土地》，我就感覺別人看我拍什麼，都會受到《黃土地》，後來我問了老吳，他說這叫固執偏見和思維定型。
所以我發誓，今後決不會再拍《黃土地》了，不管《黃土地》的價值有多高，有一部就夠了。”
陳凱哥豎起手指，表情極其嚴厲，像極了坐在導師席的導師，“我們要保持創造力，不能一直陷入前作之中。不然就很Obsolete，它是過時的。
當然了，另外一個‘影子’就是商業性，我從骨子裡就不太認同這一點。這一點你也要警惕。”
凱哥導演張口就透着一股子洛杉磯資深公知的味道，旁邊頂着撥浪頭的妻子洪荒拿起火柴擦出火花，點燃嘴裡的萬寶路香菸，突兀插話：“Outdated…落伍的更準確。”
陳凱哥頓時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雞，張了張嘴，目光隱忍。
端起咖啡小口呷。
“《妻妾成羣》這部小說我倒是挺喜歡，吳導買了版權，交給我來拍。同時，他也給了我最大的支持，甚至準備讓公司的負責人親自幫我處理相關事務，找來了灣灣的侯孝莧來監製。”
張一謀十分老實，憨厚一笑，“我希望我可以在這部戲上有些進步吧。”
陳凱哥面上微笑，眼角卻也露出一抹不屑。大有一種，這都是爺們兒玩剩下的調調的感覺。
“對了，我聽蘆葦說在幫你改編《霸王別姬》，你什麼時候回去拍？”
“不急。”陳凱哥又衝着顧常未道：“不過老顧這次肯定要替我掌鏡，沒問題吧？”
“沒問題。”
顧常未一口應下，他與張一謀在《菊豆》上的爭吵和分歧註定兩個人很難在繼續下去。
張一謀沒吱聲，低頭抽着煙。
“說實在，《霸王別姬》這部戲對我來說，我打心底了不是很喜歡，商業性太強。也就是老吳找上我了，讓我可以嘗試藝術與商業平衡一下。換做其他人……你看看我會不會同意……”凱哥十分清高的仰着下巴。
他本人確實不太喜歡《霸王別姬》這種故事，你們千萬別把蘆葦改編的劇本與現在的李碧樺的《霸王別姬》小說混爲一談，就像是《有匪》和《有翡》肯定不能混爲一談一樣。
不然，當初吃飯的時候，他也不會因此和李成儒倆人差點掐起來。
對於他的態度其餘幾人微微點頭。
反倒是旁邊的洪荒主動幫忙解釋：“這部戲正在籌備中，不過，演員很難選。我覺得尊龍特別符合劇中程蝶衣的角色，不過具體選定，吳導有自己的想法，他親自擔任這部戲的監製之一。”
原本陳凱哥到了美國這邊進修之後，整個人對於自我的認知更加‘飄’了。還是吳孝祖拜託洪荒和他潛移默化的溝通，這纔在一定程度上穩住了凱哥。
當然，他選擇方向也不多。
要不然也不會主動跑來美國進修了。
《孩子王》這部戲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
這部戲確實很好，但可能許多人都不知道，這部戲，全中國只賣了一個拷貝。
是的。
這部後世被列入中國電影資料館“青春之歌”五月專題放映的片單，在這個年代，真的是備受詬病，甚至給予凱哥的近乎災難性的體驗和打擊。
到底有多慘？
當初拍攝這部戲的時候，《孩子王》劇組在彩雲之南拍攝了一個多月，卻因攝影機出問題全部報廢。
當時，全靠凱哥用自己知青經歷打‘buff’，纔不至於讓劇組撂挑子。
同時，當時與西影廠相處不恰，也是導致劇組齷齪不斷，遍地腌臢。然後，戛納鎩羽而歸不說，還被電影記者評爲“最令人厭倦的影片”並授予“金鬧鐘獎”。
這一令人難堪的事件好巧不巧，被國內《參考消息》報道，全國人民啊，婦孺皆知來說算是誇張，但廣爲人知絕對是真的。。
但很微妙的一件事，後世的時候，他的電影作品，《孩子王》倘按評分，僅次於早已“封神”的《霸王別姬》。
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來看。
這麼說吧。
如果，真的沒有《孩子王》在中外的‘折戟沉沙’，那麼，絕不會有陳凱哥在《霸王別姬》上的妥協與收斂。
挺好的。
吳孝祖不求其他，只希望陳凱哥把《霸王別姬》拍攝出來就行。
至於說他以後如何~~
最好的工具人已在手中，何必介懷他的動向呢？
“哎？老吳呢？還沒忙完？”陳凱哥擡頭一臉疑惑。
“我剛剛問了工作人員，據說是先讓我們喝着咖啡等一會，他那邊正在面試。”洪荒回答。
“老吳現在也忙。”陳凱哥恍然了一下，自我做主的替吳孝祖幫忙解釋。
張一謀和顧常未兩人自然沒有太多想，就是想着是不是一會打個電話給去逛街的宮酈，大家一起來洛杉磯，聚會的話總不好落單……
正路過的張家振聽到他們的聲音，不禁皺了皺眉。
吳孝祖沒參與面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