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湖心亭下的漣漪一層比一層高，在一陣陣沉悶鼓聲中，甚至已經演變爲湖中浪花。
陳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他大概能猜到，南海界域此時的處境並不好……至少褚常青的臉色，已經從最開始的平靜，一點點變得凝重。
“你怎麼看我，我其實並不在乎……我早就習慣了。”陳伶平復心情，緩緩開口，
“但至少，你該讓融合派的孩子們進來。”
陳伶說的是實話，他這一路走來，早就習慣了“嘲災”標籤給他帶來的惡意，歸根到底，褚常青只是和他們一樣罷了。是陳伶通過時代存檔裡的經歷，提高了自己的心理預期，所以纔會感到憤怒。
但現在，他已經徹底看開了……
他和褚常青，根本就沒有和楊宵蘇知微等人那麼熟，既然如此，他何必在乎對方的看法？
陳伶來到這裡的目的，也從來不是跟褚常青敘舊，他只是想救下融合派的孩子，讓他們能夠在南海界域有一個棲身之地。
聽到這句話，褚常青眉頭再度皺起，他回眸看了眼陳伶，冷笑道：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
“你不信任我，總該信任親手培養你的葉老師，我不知道你們當年發生了什麼，但現在不是因私人矛盾而影響判斷的時候。”陳伶冷靜的說道，
“葉老師注射藥劑之後，短時間內也能發揮出媲美半神的力量，再加上他手下其他的融合者，主要配合得當，能減輕你們很大的壓力……他們想要的，只是一個住的地方，還有一些食物罷了。”
褚常青正欲說些什麼，目光突然一閃，看向旁邊的某片虛無……
一個穿着樸素襯衫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那裡。
葉老師？
陳伶看到葉老師憑空出現，心中驚訝無比。剛纔無論是他還是褚常青，都沒有察覺到有任何人靠近這座亭子，他就像是一道來自異次元的幽靈，眨眼間就出現在這裡。
不對……
陳伶低頭看向葉老師，湖心亭中，並沒有他的影子。
他真的是個幽靈？？
“……葉老師。”
褚常青看向葉老師的目光，閃過一抹複雜，“隨意闖入別人的思想，是要付出代價的。”
自從陳伶面見褚常青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露出“厭惡”與“凝重”之外的表情。陳伶能感覺到，褚常青對待葉老師的態度十分微妙，與對自己的純粹討厭完全不同。
葉老師同樣注視着褚常青，語氣苦澀無比：
“如果不是你將事情做的這麼絕，我又何必冒險……”
“你知道我對待融合派是什麼態度。”
“……我知道。”
葉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眸中閃過一抹無奈，“我知道你在灰界經歷了什麼，也知道那段經歷讓你憎惡一切災厄的存在……但你不能因爲你的個人情緒，影響你的理智判斷，你的那些被害妄想根本沒有任何科學依據！”
“葉老師，你是瞭解我的。”褚常青的語氣浸透着冷漠，“我是九君，我身上的擔子很重，我不會拿人類的未來冒險……過去是，現在也是。”
“憑什麼？！”褚常青的這句話，像是觸碰到葉老師心底的疤痕，他語氣有些激動，
“九君很了不起嗎？？你張口閉口都是九君，用‘九君’兩個字當藉口，就能輕飄飄的否認別人畢生的研究成果嗎？你別忘了，九君之所以是九君，是當年的倖存者對你們的褒獎，而不是你們自己給自己貼上的黃金勳章！”
這還是陳伶第一次看見葉老師如此失態，但細細想來也覺得合理……
葉老師是融合技術的開創者，他在這一領域耗費了無數歲月和心血，得到了豐碩的成果，結果卻被自己的得意弟子全盤否定，最關鍵的是，這一切沒有任何理論和實驗支撐，僅是因爲“九君”的名號不容冒險……
陳伶沒有再開口，一是因爲他不瞭解科學技術，不知道二者爭論的“被害妄想”究竟是什麼；二是因爲既然葉老師來了這裡，接下來的事情還是讓這對師生自己解決最好。
而在這個過程中，褚常青也一直沒有開口，他就這麼靜靜的看着葉老師的表情逐漸從憤怒轉化爲平靜。
葉老師深吸一口氣，再度說道：
“我已經在進行母系基因序列測試實驗了，我會用事實證明，你是錯的。”
褚常青依舊沒有迴應。
他知道葉老師根本沒機會完成實驗了……他，和他的那些孩子，都將死在禁忌之海。
整個湖心亭，都陷入一片死寂。
葉老師懂褚常青的沉默。
他苦澀的閉上眼睛：
“我可以不進入南海界域……至少，讓那些孩子們進來吧。”
“這不是你進不進的問題。”褚常青終於迴應，“凡是災厄融合者，一個都不可以進入南海界域，你的那些孩子也一樣。”
“他們只是融合了一些普通災厄，而且融合的並不深……他們絕對沒有問題。”
葉老師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懇求。
褚常青平靜搖頭：
“不行。”
葉老師的雙拳緊緊攥起。
咚——咚——咚……
湖心亭下的轟鳴越發頻繁，整個南海界域都地震般震顫起來，厚重的龜殼像是被砸出一道道缺口，來自禁忌之海的冰寒一點點鑽入入城市之中。
寒風拂過波濤洶涌的湖面，葉老師的心如墜冰窟。
他沉默許久，雙腳緩緩向後退了半步……
然後，
整個人噗通一聲跪倒在褚常青面前。
陳伶愣住了，在他面前的褚常青也微微一怔……
葉老師的身軀緩緩弓下，雙手貼合在繁花似錦的石亭地面，他的額頭重重磕下，發出一陣悶響。
這一刻，一位年邁老師的驕傲與尊嚴，都被他親自跪成了碎片，每一次額頭磕下，都將他的心扎的鮮血淋漓……他以一種極爲卑微的姿態，就這麼給曾經自己最得意的學生，連磕了三個響頭。
“小褚……”
“你高擡貴手，給孩子們一條生路吧……是我將他們變成融合者……是我帶他們來南海界域的……”
“算老師求你……老師求求你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