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中，將至正午。
忙碌的村民們右肩扛着鋤頭，左肩上搭着汗巾，從田地裡回往各自的家。
微風拂過，村民們臉上掛滿即將大豐收的喜悅。
“我有鞋子啊。”
吳塵‘鵝鵝’的笑着說出這句話後。
腿併攏坐在小板凳上的陸薇語連手都僵住了，嘴上下意識的啊了聲。
十個手指分開勾着三雙鞋。
一雙漂亮的小涼鞋。
一雙看起來質量不錯的小涼鞋。
最後是一雙小黑波鞋。
剛好可以覆蓋四個季節。
爲此，陸薇語特地找了一些藉口，講說火車上有人推銷，剛好想到吳塵沒鞋穿，巴拉巴拉……
有句講句，陸薇語同學稍微有點欺負人吳塵小朋友沒見過世面。
要方年說，就那小中號包裡裝三雙鞋，她陸薇語纔像是推銷童鞋的……
吳塵似乎看出來陸薇語有點不相信，飛快起身進屋，再出來時，小腳丫耷拉着一雙涼鞋。
“喏，小語姐姐你看。”
塑料材質，偏粉紅色。
鞋底坑坑窪窪，在泥土地走容易卡小石子與泥巴。
鄉下特別常見，2~5元不等，一般不會超過5元。
城裡現在難得一見，算算得是80、90年代的供銷社時代纔會常見。
好片刻後，陸薇語才愣愣的直接問道：“啊，我這……你爲什麼不喜歡穿鞋子啊。”
吳塵嬉笑着回答：“方年哥哥上次不是說過嗎，涼快呀，光着腳多舒服。”
接着又坐到自己的竹板凳上，踢掉了涼鞋，用小腳丫推柴火。
連動作都歡快起來。
方年嘴角微翹，這種踢鞋的動作，可太眼熟了，方歆現在都是這樣。
陸薇語卻笑不出來，她沉默好片刻，纔開口說道：“要不你試試看合不合腳。”
“新鞋子穿一下就髒了。”吳塵連忙擺着小手拒絕道。
最後還是方年開口：“你小語姐姐就是忽然想起給你買的，火車開走了，也退不掉了。”
“啊。”吳塵眨着眼睛很迷茫。
方年又說：“所以你小語姐姐希望你幫她減輕負擔。”
吳塵的小腦瓜子沒法想明白這裡面的必然邏輯，但還是有所鬆動。
她雖然是農村娃，長這麼大連縣城都沒去過，但天性裡就也喜歡花花綠綠的東西。
吳塵猶豫着說道：“可是奶奶說，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
目光在陸薇語手上勾着的鞋子上流連。
“這不一樣，現在是請你幫小語姐姐的忙。”方年循循善誘。
“哦……”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好的。
陸薇語長出一口氣，又拿出了裝在揹包裡的文具，笑着道：“對了，這纔是我要送給你的。”
“你下學期要繼續去上學了，路過商店給你買的。”
對文具，吳塵的拒絕力度少了許多：“謝謝小語姐姐。”
“奶奶本來還在說，隔邊伯伯要是去東山的話，請他幫忙帶。”
“要幾塊錢啊。”
這次陸薇語反應極快，用十分認真的語氣道：“一塊五毛錢，是批發部買的。”
吳塵正要起身，坐在小板凳上的方年忽然插話道：“我看你小語姐姐買了文具，所以我給你帶了課本。”
看到方年手上的四本書，吳塵驚喜道：“是一年級下冊跟二年級上冊的呀。”
“嗯，這個不要錢，是別人不要的舊書。”方年笑呵呵的道。
吳塵迫不及待的接過去翻開：“咦，都寫過字了的，難怪不要錢。”
陸薇語：“！！！”
這個人不是說自己什麼都沒帶嗎？！
這個人送出去東西，怎麼能這麼輕鬆寫意。
這個人說謊話都不用想的嗎？
這個人……
尤其是看到吳塵迫不及待，又十分開心，且直接相信的樣子，就！好！氣！
不多會，吳塵便起身喊了自己的奶奶出來。
她奶奶也還記得方年跟陸薇語，想不記得其實也難，像湯陽這種地方，外來走動的人就沒幾個。
吳塵的奶奶說了兩句什麼，吳塵翻譯後才聽懂：“奶奶說謝謝你們，問你們吃沒吃飯。”
方年連忙道：“沒吃的，奶奶，我們能不能在你家吃點。”
吳塵的奶奶當然說沒問題。
方年又及時說道：“我們帶了饅頭。”
總之，兩手準備的方年在一些方面，很有天分。
至於午餐的菜，在吳塵奶奶考慮時，方年就拿出了說辭：“我們想吃些蔬菜，下午還要趕車，太油膩的話，會不舒服，想吐。”
吳塵奶奶本來不從。
但幾句話後，她也只好同意。
飯後，方年掏出錢付賬，被吳塵奶奶硬是推辭掉。
方年便不慌不忙的解釋道：“奶奶，吃飯付錢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如果您不收的話，我們可就真過意不去了。”
“我們在東山吃過飯的，要9元一個菜，中午您做了三個菜，都是我跟小語吃的，收錢不過分。”
吳塵奶奶還是有精明的，就說抵了文具錢。
方年裝作一副爲難的樣子，最後勉強同意下來。
但又講說，那就幫吳塵補習一下功課。
聽到方年這麼說，吳塵高興的拍起了手。
不過方年也清楚，其實人老成精，多多少少看穿了方年跟陸薇語的來意。
光從吳塵奶奶臉上的神情明顯更和善就能看出來。
當然，方年也早就猜到了吳塵奶奶會理所當然拒絕一些事情，但他本意就只是平等交換。
“你看，這個是長方形……”
給吳塵補課的事情，交給了陸薇語。
方年則去外面幫忙燒火煮豬食，這事情他還是很擅長的，兒時也沒少做。
…………
…………
下午三點多，方年與陸薇語跟吳塵、吳塵的奶奶道別。
“小語姐姐，你們下次還會再來那個……”
說到這裡，吳塵有些抓耳撓腮，想不起陸薇語編的藉口。
陸薇語連忙補充：“鄉村自由行。”
“對對對！下次你們還會再來鄉村自由行嗎？”吳塵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陸薇語，有不加掩飾的期待。
陸薇語微笑着說道：“會來的。”
吳塵臉上便有了笑意，連忙揮着手道：“小語姐姐再見，方年哥哥再見。”
“……”
揮着手告別後，方年跟陸薇語走了二十來分鐘，到村前頭的硬化路面等上午那個司機過來。
還挺靠譜，兩人也就站了不到十分鐘，麪包車就到了。
四點四十分，方年跟陸薇語抵達小火車站。
距離開車時間還有五十分鐘。
儘管時間還很充裕，但方年跟陸薇語找到小小的候車室，進去候車。
陸薇語一路上都沒怎麼吱聲。
等坐上列車鬆一口氣後，陸薇語纔開口講話：“方年哥，這次真的謝謝你。”
“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鬧這麼大的笑話。”
方年眼角、眉毛、眉頭全部挑起，我好像聽到了我這輩子最期待的稱呼？
沒錯吧？！
心滿意足的方年表面不動聲色的道：“應該上次就問一下的。”
“對對對，上次應該旁敲側擊一下。”陸薇語道，“也還好你準備了課本，我都沒想到這個上面。”
這趟列車依舊沒什麼人乘坐，方年再次坐去了對面的位置上：“趕巧了，昨天晚上我回去的路上看到了箇舊書攤，花兩塊錢買的。”
陸薇語沒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結，從之前的公益志願者活動上，她就知道方年辦法多。
接着帶點感慨說道：“也不知道吳塵小朋友下學期會去上一年級，還是去上二年級。”
方年想了想：“可能會去上二年級吧。”
“有可能。”陸薇語忽然嘆了口氣，“唉，這次……”
“不知道應該從哪裡說起。”
方年笑笑，沒接話頭。
其實從一個較爲理智的旁觀視角來看，方年早就知道陸薇語會面對這樣的困惑。
說白了還是那句話：你給的，不一定是別人最需要的。
吳塵小朋友需要的不是陸薇語心心念念準備好的鞋子，因爲她有。
吳塵小朋友更不需要憐憫，所以，一切都最好建立在大致平等上的交換。
她想要穩定的學習、奶奶身體健朗、自己快點長大。
這也是方年會說吳塵應該會選擇上二年級的原因。
額外的，吳塵心態一直很好，對她來說，人生本就是這樣，哪有需要怨天尤人的地方？
她對生活的嚮往，跟方年，跟陸薇語，跟許許多多的人都不一樣。
她想自己快點長大，想明天能多割一些豬草，想母雞多下個蛋，想去學校的課堂。
再遠一點，她會想，今年過年肯定有肉吃……
再再遠一點，她就不會想了，因爲以她的見識，腦子裡只夠裝下這些東西……
…………
片刻後，陸薇語面露思索，望向方年：“下次你還會有時間過來嗎？”
“有是有，不過下次應該是就真的是順路，你可能不知道，莫干山距離湯陽只有十五公里。”方年回答道。
聽方年這麼一說，陸薇語忽然道：“上次志願者活動有些人離開，不會就是去了莫干山吧？”
方年笑道：“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莫干山畢竟享有‘江南第一山’的美譽，去看看，避避暑都不錯。”
話題輕鬆起來。
從莫干山講到了旅遊，在陸薇語的好奇追問下，方年挑着重點講了講前段時間家人的旅遊情況。
陸薇語偶爾插一句嘴，最後小意的說道：“那個，你家好像不窮啊。”
“好像沒人規定農村家庭就一定得窮吧？”方年眼睛上下翻動，打趣道。
陸薇語吐了吐舌頭：“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竟然又是可愛得一塌糊塗！
列車報站即將抵達申城時，陸薇語道：“下車後還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在陸薇語的期待神色中，方年笑道：“下次吧，你這趟花了不少錢，都相當於請我去旅遊了。”
陸薇語哦了聲：“好吧，那就等下次你有時間。”
的確花了不少錢，火車票是15.5元/人的單程，也就是62元，租車花了125元，總計187元，不少了。
就方年瞭解的信息來分析，陸薇語的收銀兼職應該不到50元一天……
下了火車後，兩人的方向相同，都要從火車站過江去浦東，於是一起搭乘地鐵，在陸家嘴分開。
這一次，方年是主動留出的下次見面的藉口和機會。
甚至話裡面有一點點小套路，比如：他希望跟陸薇語一起去莫干山看看風景。
儘管方年知道，這次陸薇語的迷茫會更多，產生的思維碰撞也更多，但方年很主動的拒絕摻和進去。
還是那句話，方年不會去深入干涉陸薇語思維模式等的形成方向。
最後……
方年終於得償所願，聽到了陸薇語無意中喊出的一句‘方年哥’。
大概是此行最額外的收穫。
有了這個稱呼，以後也就無所謂被陸薇語發現他真實的年紀等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