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整日忙碌着，父親的單位年年都會被評爲文明單位，先進單位。這幾年，國家實行計劃生育，每個單位必須嚴格按照國家政策執行任務，嚴格把關，不得有一個超生職工，否則就不得參評文明獎，先進獎。
父親自幼生活在衆多兄弟姐妹之中，他喜歡那種熱熱鬧鬧的感覺，他認爲一個家庭兩孩子太少，至少也得四個。父親這樣想的同時，其他職工也痛恨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尤其是那些在政策到來之前沒生下男孩的人羣。所以，私下裡礦家屬們開始秘密謀劃“地下生子”。可是政策想的也很周全，不久就把所有適齡生育的家屬信息全部掌握，不符合準生政策的女人一律要做絕育手術，而且是強制執行。聽說，那時候全國上下都瀰漫着女人的嚎叫與痛哭。礦裡的女人們更是沒辦法對抗，她們如果不配合國家政策，她們的丈夫就會被開除，一旦被開除，意味着他們無法生存，農民尚且有地可種，可被開除的工人連地都沒得種。即便是可以種地，也沒有人願意重新回到起點再做農民。在農村養兒防老的思想深入人心，老百姓怎麼可能服服帖帖的聽從政府的安排。我只知道，我的三嬸兒違規生了二胎，是被硬生生拉上手術檯做了節育手術。我的大舅媽爲了生兒子違反政策，生了第三胎，大舅媽脾氣很大，在村裡是沒人敢惹的主，即便這樣，家裡的房子還是被推到了，唯一的家畜一頭豬被沒收了，地也被收回了。大舅只能跟父親借錢，用借來的錢租種別人家的地。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父親想再生三胎，很不樂觀， 秀女詢問第一批做了節育手術的礦工家屬當時的情況，她們都說不疼。後來一個跟秀女要好的朋友偷偷告訴她:“礦領導跟計生辦的讓我們千萬不能說疼，我偷偷告訴你，特疼！你要是能想辦法，你趕緊想辦法躲過這挨刀子的事兒吧。”她又說:“你是不知道我們做手術時的情景，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嚇的腿軟的不能站，只能直接被人擡到手術檯上進行手術。”秀女一聽，心裡很慌。第一批做手術結束後，礦裡就要上報第二批名單，不管礦領導怎樣給秀女做思想工作，秀女一概不聽，只是說:“我的身體不適合做節育手術。”思想工作做不通只能恐嚇，秀女只一句:“那就叫我丈夫做節育手術吧。”礦領導和計生辦沒話說了。過來一會兒礦領導說:“按照政策，男人也可以做絕育手術，但是他從事重體力工種，我們礦裡不會批准讓他做這個手術。”計生辦的人說:“再說我們也不建議給男人做節育手術，因爲通常來說，女人做了手術必定就不能再超生了，而男人做了就說不準。”秀女反映很快，她回覆:“至於礦裡批不批准我不管，我自己的男人，我都不嫌棄他不能從事重體力勞動，你們怕啥？他不能幹現在的活兒，那就換個輕巧的活兒幹，我不嫌他掙得少。”她又對計生辦的說:“你啥意思？我男人都做節育手術了，你是說我還有可能再生孩子？你意思是我會找個野男人嗎？”秀女這一問，計生辦的人和礦領導也沒話說。這次動員工作沒結果。過不了三天，又換一波人來找秀女，礦上的大喇叭每天喊:“通知:以下人員來會議室開會，王秀女 李兆蘭 ……”可秀女從來不去，礦裡把所有需要做手術的礦工家屬分組，一個領導分一個小組，這是任務，一定配合計生辦把工作做到位。而秀女被調換了若干個組，因爲哪個領導跟她溝通，她都不接受，要是領導來硬的，她就亂罵人，弄的誰都堅決不要她到自己組。最後，礦上一把手——郝礦長親自去做秀女的工作，他親自登門，好言相勸，他說:“你不給別人面子，總得給我面子吧？我對你家老餘怎麼樣，你應該是知道的。你這一鬧，老餘估計得被開除，礦上再不能評先進，再說你已有這麼好一雙兒女，你又何必跟政策對着幹呢？我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但凡能幫你，我也不會這樣。這是上面的硬政策，誰也逃不掉。弟妹你就不要再堅持了，你這一鬧，其他家屬的工作也不好做了。”秀女還是很堅定，他說:“郝礦長，你一直是老餘尊敬的人，您說的有理，但是我的身體真的有問題，在孃家就有的病，不能動手術。”郝礦長一聽知道自己白說了。郝礦長又說:“那有沒有病，身體能不能做手術需要有資質的大夫來證明，不是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證明。”秀女說:“那您的意思就是我只要找到有資質醫院的醫生開個證明就可以不做手術，是吧？”郝礦長說:“你先開上吧，能不能管事兒，我也說不準。”這次談話又結束了。
秀女等父親回家後，跟父親商量，怎麼弄到一份醫院的證明。這個時候的父親被計劃生育折騰的精疲力盡。因爲秀女不配合，礦上領導對父親沒有好臉色，說他連個老婆都管不住，一下班就找他談話，無論他們說破天說破地，父親也只有一句:“我老婆就那樣，我真沒辦法。”這時聽秀女這樣一說他覺得礦長應該是已經鬆了口。他倆的堅持終於看到了希望，接下來他們就想該去哪裡去開這個證明。
秀女說以前他們在卓資縣的一個部隊醫院看過病，有個張醫生人很好，要不咱們去求求他，就這樣他倆打算去碰碰運氣，他們第二天便出發了。
來到醫院以後，他們發現他們要找的張醫生已經調走了，於是他們又去每個科室找醫生們碰運氣，每個醫生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他們。只有一個醫生說:“這個事兒我做不了主，得找院裡的領導。你們先找韓主任，他要是同意，我給你們開證明，你們再找院長蓋章就可以了。”父親想那就找領導吧，再試試。這忙了一上午了，醫生們也下班了。中午他兩就隨便買了點兒麪包充飢，又回到醫院，他們隨意的四處走走，想打聽打聽醫院裡什麼樣的領導可以給他們開這個證明，他們應該在哪裡辦公？他們看見一個開水房，那裡有一箇中年女人在打水，於是他們就走過去詢問，那女子說:“你們可問對了人，領導們一會兒要開會，我正準備給他們打水泡茶呢！你們先去我休息的地方喝口水，歇一歇，他們再等半個小時就來了。”那女子說話的口音跟秀女很像，秀女上下打量了幾次，開口說:“我覺得你很面熟，聽你口音，也很像東樑子附近的口音。”那婦女說:“我也剛剛看你好像在哪裡見過，你莫不是東樑村的三姐？”這下真好，原來這個婦女原本是秀女的一個遠方親戚，叫娥子，她已經嫁到這附近的村子很多年了，爲了離家近，就來這個醫院打工，專門負責給領導們打掃衛生，提茶倒水，有時候做做飯，，打打雜。她在這裡已經幹了很多年了。秀女出嫁以後她倆再也沒有見過面，所以當時就沒認出來。這娥子把秀女跟父親領到她休息的地方，說:“你們先坐着，我得趕快把會議室收拾乾淨，把水燒開，把茶泡好，你們今天運氣好，所有的領導都在，找哪個都能找到。我先走了”父親心裡雖說有些快意，但還是一籌莫展，就算是人找到了，可是人家給不給開這個證明呢？過了一會兒，娥子回來了，她說:“那邊已經在開會了，我到是忘記問你們，你們找哪個領導呀？”秀女支支吾吾的說:“我們找韓主任。秀女心想:“這事兒畢竟屬於弄虛作假，也不是隨便能告訴別人的，到底要不要說實話。”他妹子說:“你是辦啥事麼？你主要目的是辦事吧？不管是誰只要能給你辦了不就行了嗎？你們辦的事兒別的領導能辦不？這裡的龔主任跟我熟，不行一會兒我帶你們找找他。”秀女一聽，心想幹脆實話實說吧:“其實我們還不知道呢，你在這裡工作多年了，你來告訴我們，我這種情況應該找誰？”秀女把來龍去脈告訴了娥子，娥子說:“這事兒啊，估計我就可以幫你辦？不用找韓主任，不用找院長。你們等着我的消息。”說完話娥子就走了。
不一會兒娥子回來了，她帶回一張醫院證明，上面寫着:“王秀女，女，因有家族遺傳甲狀腺病史，故不適宜做節育手術。”下面有醫生署名，落款處有醫院科室印章。父親跟秀女覺得這得來真是不費工夫，他們覺得今天出門一定是有神明護佑，竟然撞了這麼大一個貴人。原來，娥子跟這裡的龔主任認識很多年了，龔主任人很隨和，她跟龔主任說了一下秀女的基本情況，龔主任覺得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自己幾個字可以免去一個婦女挨那一刀，就幫幫忙吧，更何況是個小單位，不需要院裡的章子，就自己科室這個章就能解決的問題，所以順手就幫了這個忙。再說也是娥子的姐姐，不能不幫。
父親跟秀女沒白跑，總算把證明拿回來了，交到郝礦長手裡，郝礦長和領導們一看，是軍醫院的證明，可以堵衆人的口了，也可以應付計生辦的人了。就這樣，秀女終於躲過了這一劫，秀女的名字從做手術名單上除了名。
可是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邁過去了，這次僅僅是保住了生育能力，免去了皮肉之苦，躲過了手術對人的摧殘之痛。但是想要再生一個孩子，那得有多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