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即將離去的背影，尹漓的笑聲變得清冷起來。
“你以爲你這麼做，我就會感動嗎？”
連山頓住了腳步，此時天印的光芒已經越來越盛，他知道那個人已經越來越近，也知道越早離開她越好。
但他卻很想多聽一次她的聲音，多看一眼她的容顏。他是那般留戀，以至於腳步彷彿深陷在淤泥之中一般沉重。
“就算姐姐恨我，也沒有關係。”他勾了勾嘴角，卻並沒有回頭。
他確實有了很大的改變，雖然依舊無比的在意她，卻又比從前清醒了無數倍。
那兩個月，似乎是讓他長大了許多。至少，已經不再像一個容易被情緒左右的‘孩子’了。
他知道，無論她現在說什麼，都只是爲了想要和自己並肩作戰，想要用那一刀保護自己。哪怕話語再惡毒，再冷酷，也都包含着甜蜜的本質。
“我不會恨你，我只是覺得你愚不可及。”
“哈，是嗎？那姐姐就當我是個蠢人吧。姐姐又要騙我說你其實還有後手，然後要和我聯手對敵嗎？那當初在安密山時，你爲什麼不用那後手呢？”他浮了浮嘴角，輕易就看出了尹漓話語之中的破綻。
他其實一點都不笨，只是過往不喜歡思考修行之外的事情而已。否則，後來的林四又怎麼可能會變得那般狡猾？
尹漓嗤笑了一聲：“不，我只是覺得你爲一個仇人捨生忘死，實在太過可笑了。”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姐姐，你就不要再故意騙我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打算計較那仇恨了對嗎……”
時至今日，他哪裡還會將她當成什麼潛在仇敵？而在尹漓身上，他哪能感受到一絲敵意？
那天林四勸說尹漓暫時放下，每次都被她蠻橫打斷，在連山看來，姐姐只是不想舊事重提。她在努力遺忘那一切，她只想要一個新的開始，只可惜林四竟然毫不知趣的一遍遍提起。
“是麼？你真這麼認爲？你以爲你很瞭解我？還記得當初在那海島之上的情景麼？”
“記得……”
“難道你就不好奇，你被那批人圍捕時，我在哪裡？爲什麼當時我沒有現身？”她的聲音之中帶着一絲嘲弄。
連山的笑容終於凝固了，這件事，其實從很早的時候他就曾經思索過。
當時尹漓也應該在那島上，如果說一開始她是沒有被驚動，那最後那場燒遍了全島的大火呢，她爲什麼還沒有現身？
以她的實力，酈金兩位破境以及那些弟子，根本都不夠她一個人殺的。他想要救下自己的話，其實是輕而易舉的。
連山一直以爲她或許是前一夜就離開了那座海島，他做夢也想不到，原來當時尹漓就在某處靜靜看着那一切。
然而尹漓的聲音卻並沒有就此停下：“還記得那頭害得你暴露身形的野獸嗎？它其實，是被我用神識逼過去的。怎麼樣？現在有什麼感受？其實你之所以會淪爲奴隸，全都是我刻意一手造成的呢。如果沒有我，根本就不會有之後那些事情……”
這個細節，如果不是尹漓主動提起，連山可能一輩子都想不到其中的疑點。
是啊，以他的實力，當時那些奴隸怎麼可能發現得了他？即便，他當時還無法完美掌控這具身體。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個？”他緩緩轉過頭，看着那嘴角流露着譏誚，眼內含着冷意的女人。
她一直就顯得那般難以捉摸，而這一次，她又變得讓他陌生了。
尹漓咯咯嬌笑起來：“只是讓你在臨死前，意識到你自己現在的舉動有多蠢而已。你以爲你捨命救我，就能讓我感動了？不，我只覺得好笑。”
是啊，很蠢，所以不要犯傻了。
然而，連山這一次卻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那般悲痛欲絕，更沒有解開她的氣海。
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竟然再次洋溢起了笑容：“或許姐姐說的是真的吧，但是姐姐啊，你這些話說的時機不對啊。你現在修爲被封，毫無反抗之力，卻這樣故意激怒我，最可能得到的結果，難道不是被我提前殺死嗎？如果你真的恨我，應該瞞着，看着我去送死纔對啊……”
此時他的頭腦靈活異常，他很輕易就找出了尹漓說這番話的背後破綻。
沒錯，如果尹漓真的恨他，真的想看他去死，那現在根本不需要多費什麼脣舌。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哭着喊着和他揮手訣別，而不是想方設法也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你還真是會自作多情，你以爲我當初爲什麼要那麼做？那時候我想殺死你，完全就是輕而易舉，爲什麼偏偏又要留你一命？”
“哦？爲什麼呢？”連山一臉無奈笑意，現在的他顯得無比寬容，彷彿尹漓當初的所作所爲只是惡作劇而已。
他根本就不介意當初海島上的事情，哪怕之後因此而當了兩個月的奴隸，他在意的只是之後尹漓對他的好而已。
更何況，此時他認定的只有一點，無論尹漓說什麼，都是想救下自己。
“我們是仇敵，殺你固然簡單，但那樣復仇豈非太便宜了你？將你留在身邊，讓你爲我這個仇敵效力，纔是最好的報復不是嗎？這一次的連琴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卻拒絕了我的幫助，何其之蠢？你以爲我真是在乎你的性命，我只是覺得那樣會少掉一個好用的幫手，將來只能自己一人面對他而已！”
“姐姐，你之前明明還說了，用出那一刀之後，就讓我趕緊逃。”連山無奈的搖了搖頭。
哪有利用人的同時，還把自己也搭進去的？
“呵，在你面前救下你，讓你感動，那樣你纔會更加死心塌地的爲我賣命啊。還記得嗎？當初在倚海城外，我救了你一次，但其實那次的追兵，是我刻意引過去的。怎樣，當時被我救了之後很感動吧？回想你當時的樣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連山緩緩閉上雙目，儘管明知她故意說這些，最終的目的還是要爲了讓自己能活下來。但在得知這些‘真相’之後，他依舊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心痛。
他知道，尹漓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自己一直就很奇怪，爲什麼那些人能輕而易舉的追上自己？
不光倚海城那次，之後那個天境初期的虛雲同樣如此。以自己的速度，以自己的潛藏能力，他們怎麼可能每次都發現得了自己的蹤跡？
當時自己還以爲是這個大陸的修行者有什麼特殊的追蹤之法呢，但之後卻發現似乎並不是那樣。後來無論是聖海宮的人，還是迦王殿的人，雖然實力更強，卻再也無法做到那些事情。
原來，其實都是她在暗中做的嗎？
“不要再說了，好嗎……”他不想再聽下去了，就算是欺騙也好，他寧願帶着美夢去見連琴。
而現在，尹漓卻把那些美夢都撕碎了。
“難道你就不想報復嗎？報復我這個仇敵，我和連琴之間同樣也必有一戰，你也可以選擇利用我這位仇敵！你根本避不開連琴，但只要你一直拖着我，那我這次便也避不開連琴，只能幫着你一起和他戰鬥，這豈非正是最好的報復？”
“不想……”他無意識的搖了搖頭。
“呵……”
“姐姐……”
“還叫我姐姐？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我已經想通了。”他睜開雙眼，眼內再次涌起了柔情和鬥志混雜着的神彩。
“哦？你又想到了什麼？”尹漓苦笑了一聲，現在的連山讓她感到很無力。那些殘酷的真相，非但沒能起到意想之中的效果，甚至就連激怒他都沒能做到。
“我和姐姐從前是仇敵，姐姐一開始也確實是恨我的，所以才做了那些事情。但後來，姐姐改變主意對嗎？後來姐姐變得真的爲我着想了，所以我根本就不會在乎姐姐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笑得很開心，彷彿終於明白了一切。
尹漓的苦笑變得愈發濃郁，他甚至懷疑此時的連山是不是又變成林四了，他竟然這樣輕易的就猜出了自己的心態轉變過程，而且還這麼容易就看開了？
然而在嘴上，她卻依舊沒有放棄‘打擊’他。
“你就這麼瞭解我？你憑什麼認爲我之後改變了主意？你不覺得，你這想法有點太想當然了嗎？從頭到尾，我都只是在玩弄你。之後救你，同樣也不是真的……”
“當着我的面救我，讓我感動，讓我對你死心塌地是嗎？”
她的話忽然被連山打斷了，他臉上帶着一縷莫名笑意：“姐姐，我見過那隻琉璃雀了。那一次，姐姐同樣救了我，爲什麼偏偏又不叫醒昏迷的我，讓我感動呢？甚至事後都沒告訴我哦！
還有安密山那次，連我都無法保證能用出那灰色力量，姐姐卻直接揮出了那一刀，連後路都不顧了……如果只是爲了讓我感動，似乎太冒險了點哦，姐姐……”
是啊，之前都是假的又怎樣？他在乎的只是之後的尹漓，以及此時此刻的尹漓。他知道，現在的姐姐，是真心愛護自己的，而對他而言，這就已經夠了。
尹漓心內莫名的生起了一股頹敗情緒，雖然他的感覺是對的，但他聰明得不是時候啊！
她發現，自己似乎根本就沒辦法再摧垮他了。
連山他……其實已經變得無比的‘強大’。他不會再執着於某些情緒之中無法自拔，他現在非但有了精明的頭腦，還有了一顆豁達通透的內心。
“姐姐，時間不多了，你就不用白費力氣激怒我了，我會盡量回來見你的……”他大步走向了山洞之外。
“站住！”
尹漓已經隱隱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到他了。
只是這一次，連山沒有再回應她，也沒有再聽她的。
眼見他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眼前，尹漓情急之下脫口而出道：“我在意的只是另一個你，根本就不是現在的你，我留着你，只是爲了等他，你只是個替代者而已！”
這已經是她最後能用出的‘一招’了，雖然殘忍，卻足以顛覆剛剛他想通的一切，甚至讓他因愛生恨。
洞外的背影猛然一頓，旋即他的笑聲再次傳來：“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哈！”
當尹漓再向前看去時，前方已經空無一人。
暫時失去了修爲的她衝出山洞，卻又哪裡還能再找得到他？
她不知道他選擇了哪個方向，即便知道，也根本追不上。
她盲目的向前衝出了數十丈，最終頹然坐倒在地，她知道，自己或許會徹底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一件珍寶。
撐坐在地上的她，如同被折斷了翅膀的彩蝶，顯得無力而又悲哀。
她忽然很後悔對他說的最後那句謊話，那句話，恐怕真正對他造成傷害了。
然而，自己恐怕永無機會對他說明這一切了。
前方忽然傳來了一陣沙沙腳步聲，她一臉驚喜的擡頭望去。難道他又回來了？難道他氣不過那句話？
這一刻，她心內的狂喜簡直快要溢出心口……
然而在看清來人的容貌之後，她的眼神快速暗淡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