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和涼月的‘對話’，被每一位站在聚靈陣前的民衆聽得清清楚楚。
這一刻，沒有人想過爲什麼幻影陣會突然傳出他們的對話。當年林四等人蔘加聖山之戰時，那畫面裡的戰鬥便不存在任何聲響。
但是，戰鬥的聲響雖然沒有，卻不代表幻影陣無法傳出聲音。當年那兩位負責講解聖山之戰的破境弟子，他們的聲音可是傳遍了全大陸啊……
他們當時並不在聖山，而是在天極城的幻影陣控制樞紐，他們的聲音是直接從那裡配合着畫面傳到全大陸的。
然而此時，根本無人去想那樣的細節，因爲他們聽到的聲音，確實和林四的聲音一模一樣。
人們的表情變得愕然，變得震驚，變得茫然，變得不敢相信……
他們無法想象，當朝月王竟然會說出那種話來，更想不到那些事情竟然是真的。
沒錯，涼月那些‘罪行’，其實在一年前就已經被月洛寧等人公開過了。只是那時候遭到了涼月的極力否認，甚至顛倒黑白倒打一耙。
是啊，沒有證據，難道還能指望他親口承認嗎？
民衆無法分辨對錯真僞，畢竟他們又沒有親眼見過那一幕幕。於是，他們也不知該相信誰。
而現在，‘真相’已經出來了，得意忘形的涼月，竟然親口‘承認’了那些罪行。
勾結外敵，殺兄繼位，出賣月國，愚弄百姓……
這一切，都已經突破了所有人能承受的底線。尤其涼月最後那一席話，更是讓他們的怒火衝到了頂峰。
啊哈，百姓的憤怒不算什麼，只是被愚弄的棋子。儘管有些人早就能看出這一點，但這樣公然從一個國王口中講出來，意義卻已經完全不同。
是啊，就算他是國王，也不行了。
這樣的國王，他們不服。
許多人強忍着憤懣和怒火看着那依舊沒有停歇的畫面，看着那架起來的弓箭，甚至還有攻城用的強弩對準了場中形單影隻的身形，看着那兩千人脫掉禁衛衣甲，露出本來面目……
一切都已經明瞭了，已經不需要驗證什麼了。
那些人之中，有許多天境高手他們是能認出來的，而他們來自哪裡，他們何嘗不知道？
就在一年半以前，另一批和他們來自同樣地方的人還曾來過月國——帶着刀劍來的。
而現在，在這場涼月發起的和談之中，他們藏在了涼月的身邊，將刀劍對準了月連山王子！
這意味着什麼，還需要費力去想嗎？
站在最上方的那個人，真的勾結了外敵，而且要謀害本國的英雄。這場和談，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謀殺！
最不想月國和平的人，是上面那個人！
“混蛋！”
“這樣的人，也配當王？”
彷彿如同一點火星丟入了油內，一直因爲某種莫名敬畏而死死壓抑着的憤怒火焰，在這一刻終於毫不掩飾的衝了出來。
“涼月，你這個雜碎！”
“原來我們之所以會被青川草原攻打，全是因爲他……”
“反了他！”
“月國的罪人，月國最大的叛賊，竟然就是當朝國王，哈哈！可笑，可笑……”
“殺了他，殺了他！”
“開戰，開戰！我寧願追隨北方軍打過去，把那個叛賊碎屍萬段！”
王權在民衆的心目中向來有着極高的地位，人們平日裡根本不敢褻瀆一國之主，那會讓他們心內本能感到惶恐不安。
然而這一刻，或許是怒火讓人終於無法維持理智，或許是因爲涼月正在謀害的是原本的正統王位繼承人……
每一座幻影陣前的人羣都被徹底引爆了，他們變得瘋狂而可怕，他們很想發泄，很想做點什麼，然而此時的他們卻根本幫不了那孤單的身影。
於是，他們只能用更加惡毒的話語去問候畫面上那穿着王袍的中年男子。
從這一刻起，涼月一直苦心維護着的某種東西，終於轟然崩塌。再也沒有人會敬畏他，沒有人會擁護他。
即便他今天殺死了林四，他的王位也坐不長了。
很快，他就會成爲整個月國的敵人。
同一時刻，封城之外的東北軍以及其餘幾大兵團同樣見證了這一幕。
兩軍對壘，於是城頭上那巨大的幻影陣，那清晰的聲音，同樣全都落入了他們的眼裡，他們的耳中。
他們也聽到了那些話，他們聽到了薛玄將軍被殺的真相。
這一刻，許多東北軍老兵咬緊了牙關，卻根本止不住熱淚的縱橫。
哪怕月琦和申焯見勢不妙，打算立即拔營撤兵，打算將大軍帶離那詭異可怕的幻影陣前，也已經來不及了。
因爲封城的城門忽然開了，當看到一身素服的小將軍薛塵獨自一人馳出吊橋，來到兩軍陣前之時，許多東北軍士兵已經握不住兵器了。
噹啷！
第一柄戰刀掉落在地之後，彷彿瘟疫的蔓延，整個戰場響起了無數的兵器掉落聲。
“你們瘋了嗎？快攻擊他，全軍突擊！”月琦尖叫起來。
“撤，快撤！”申焯卻明白，這一仗已經沒法打了，哪怕對面只有薛塵一個人。
因爲此時此刻，沒有哪個士兵能對他下手了。
縱然他們在東北軍以及各大兵團都安插了親信又有何用？這時候，誰敢衝上去攻擊薛玄的兒子，誰就會立即被自己的部下背棄。
現在撤走，等到這些士兵冷靜下來，再修整安撫，或許……還有希望吧？
就連他也不確定了，他不明白，涼月爲什麼要當着林四的面說出那番話來。那幻影陣上的畫面以及話語，幾乎足以葬送一切。
就算是勝券在握，也不至於得意忘形到那種地步啊……
別說是薛玄當年的嫡系部將，即便其他幾大兵團的士兵和軍官，也同樣無法接受那一切。
是啊，那個人現在是國王，可他也是****。難道，他們要爲一個出賣了月國，殺害自己人的人而戰嗎？
現在就算軍神站在這裡，也根本沒法打這一仗了。
“東北軍的叔伯兄弟們，撿起你們的兵器……”陣前的素服青年忽然拔出了腰畔長劍：“與我一同，誅殺叛賊！”
憤怒悲哀、失魂落魄的東北軍士兵們，彷彿因爲這句話而重新找到了方向。
“你們，要做什麼？”端坐在馬背上的月琦驚恐大叫。
“殺！”
極短的時間內，薛塵的身邊就多出了幾十萬大軍，而且那大軍的數量還在以恐怖的數量上升。
東西兩大兵團的士兵，涼月登基後徵召的新兵盡皆倒戈……
中下層軍官早已是義憤填膺，而許多高層將領在發現大勢已去之後，乾脆也長劍一揮，響應了這股洪流。
這是一場詭異而又神奇的戰爭，交戰雙方之一的北方軍，此時甚至尚未出城。
而另一邊的朝廷大軍已經很快就沒有了敵人，月琦和申焯等數名涼月親信根本就來不及逃走，就被大軍一哄而上直接殺死。
隨後這支人數多達百萬，戰鬥力參差不齊的大軍浩浩蕩蕩殺向了弦城方向，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那他們便只能走到黑。
只有把弦城那個人拉下來，他們才能算是名正言順不是麼？
至於勝利了以後誰來當王，他們已經顧不得考慮了。
衝在大軍前方的薛塵虎目終於被淚水浸溼，這是他得知父親死訊之後，第一次在人前展露出悲傷。
是啊，終於可以爲父親報仇了，哪怕相隔了一年半……
這場戰爭已經勝利了大半，因爲那幻影陣，這場‘內戰’的損失算是降到了最小。非但東北軍，就連其餘幾大兵團都直接投向了己方，大戰現在其實已經結束了。
涼月之前幾乎將弦城城衛禁衛之外的所有大軍都派到了前線，現在他已經沒有兵了。
不會有什麼生靈塗炭，也不會有什麼同胞廝殺了。
希望殿下，他也能夠安然無恙吧！
是的，這只是計劃的一部分，涼月的罪行是真的，但幻影陣，卻有大半是假的。
涼月不會親口承認那些罪行，涼月也不敢讓人知道他要對民衆心目中的英雄下手，許多事情他只能藏着。
只要不被人看到，就都能掩飾過去。
這一點，林四同樣看得很是分明。
以他今時今日的實力，其實剛回月國不久，就能潛入王宮直接刺死涼月。那時候，他同樣能順利奪回王位，但他沒有那樣做。
並非他不想，而是那樣做的後果並不算好。
依靠殺戮奪位，往往都很難服衆，哪怕林四在民間的威望極高，可如果他二話不說直接殺死涼月，時候絕對會有一部分民衆因此同情和懷念那個人，而反感他。
畢竟，那個人也當了一年半的月王。
而除此之外，便是大軍。殺死了涼月，不代表就不用打仗了。當初涼月殺死月山，如果不是因爲葉謙父子已死，再加上青川草原入侵，讓各大兵團脫不開身，或許那時候就會有人起兵反他了。
即便不進攻弦城，也極有可能會擁兵自立。
而最後，就是林四不願意讓他死後過得太舒服了。涼月殺死了父王，殺死了薛玄，出賣了月國，自己殺了他之後還要假惺惺的給他立碑表功績？
不，他做不到！他是江湖人，江湖人行事講究的是一報還一報。他要給父王報仇，就一定會報得讓他能夠瞑目。
涼月做過的那些事情，必須要公諸於衆，他必須要在死後還被無數人唾罵。在林四看來，那纔是他應得的下場。
否則，他無法接受，當年受害的那些人也無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