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走到月洛寧近前的月山，看到了女兒眼中的難以置信。
他大笑道：“你對我很失望？”
月洛寧默然，她垂下了眼簾，沒有言語。
月山充滿譏誚地望着她：“怎麼？現在都懶得回我這位……父王的話了嗎？”
月洛寧緩緩擡頭，望着有些陌生的父王，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說話：“連三叔他們，畢竟是你的兄弟啊……”
“兄弟？”月山如同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哈哈哈哈……”他狂笑不止。
“連琴那個雜碎，哈哈哈！”他的眼淚幾乎都快要笑出來了。
月洛寧只是默默看着他，今天的她，見到了父王身上這十幾年來從未出現過的一面。
以往在她心目中，父王是個極擅隱藏自身情緒的人。
他極少大笑，哪怕邊關大捷。
他極少大怒，哪怕臣子無能。
他永遠都是那般沉着冷靜，頭腦清晰，一步步做着他認爲應該做的事情。沒有人能讓他驚訝，沒有事情能讓他失態。
他就像一座黑石山，無論外界是陽光雨露，還是狂風暴雪，都無法令他動搖與減色。
曾經有一段時間，月洛寧刻意想要學着變成他這樣，她覺得這樣的月王極有魅力，也最爲可怕。
但她失敗了，她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父王已經失去了強烈表達自身情緒的能力。
今天她終於見到了父王身上那正常人所擁有的情感。
不！這種情感已經強烈得超出正常人了。
簡直，就像個瘋子……
“哈，連三叔？跟着我說！連琴是個雜碎！”月山忽然死死看着她。
月洛寧有些陌生地望着他，似乎無法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月山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兇狠，越來越狂躁，越來越沒有耐心！
似乎月洛寧再不跟着他念，他就會一巴掌甩下來！
月洛寧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樣的父王，這樣的父王沒能讓她感到危險，感到畏懼。
反而令她感到一陣陣失望。
原來，他也是個普通人嗎？原來他也有沉不住氣，方寸大亂的時候嗎？
以往的父王讓她覺得，無論什麼都擊垮不了他，無論什麼都難不住他。儘管他對自己無比嚴苛，但月洛寧卻總能從他身上找尋到一份安穩。
似乎只要父王健在，天塌下來，都不用害怕。
但現在，這座一直爲自己遮風擋雨的巨山，似乎在緩緩崩塌。
她沒有跟着他念，因爲她念不出口。
她沒有見過連琴，但這段時間，這個名字已經多次出現在她耳畔。
在她心目中，爲她取了月洛寧這個名字的連琴，是一個與父王處於兩個極端的人。
他應該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人，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一個問心無愧的人……
在父王這五兄弟之中，他的名字無疑最爲耀眼，月洛寧曾多次在不經意間想起這個人。
每當想起這個人，她腦海內總會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林四。
不光因爲他是連琴的傳人，更因爲，他就是月洛寧心目中的‘少年連琴’。
當年的連琴應該就是他那個樣子吧？
同樣是五人之中最耀眼，最強大的人。他的存在，總能讓其他兄弟覺得溫暖和安心。無論前路多少艱難險阻，只要有他在，似乎都能跨過。
他總會爲兄弟們擋下最強大的敵人，爲了保護其他人，他不惜自己涉險。
無論是初進曲山峽谷時，他斷後攔下那三人。還是後來明知臨嘉城有危險，他獨自前往。
雖然月洛寧從未見過連琴，但從容雨的回憶之中，她能想象的出來他的形象。當年的連琴，應該就是林四那樣的人吧？畢竟林四是他教導出來的。
月山並沒有打她。
他緩緩放下了高擡的手臂，不可思議般地恢復了平靜。
“你是不是認爲連琴是一個蓋世英雄？”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溫和起來，這溫和甚至令月洛寧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她呆呆望着面前的父王，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無論自己認爲連琴是個什麼樣的人，都是他們那一代的事情了，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看着她的面色，月山眸中浮現出了失望，他彷彿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緩緩轉身，背對着月洛寧嘆了口氣，輕聲呢喃道：“或許這世上其他人都能將他當成一個蓋世英雄，但你不能……”
因爲我是你的女兒，所以我只能站在你一邊，將他當成敵人嗎？
月洛寧自己默默將這句話補全了。
她完全預料不到自己其實猜錯了，直到幾年後，她才真正明白月山這句話的意思。
月山回到了座位，他恢復了先前的沉靜。月洛寧知道，正常的父王又回來了。
“據說，你和那個林四，慕哲平，還有葉弘，謝少英結拜了？”
月洛寧點了點頭，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發現父王望向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像以往那般嚴厲和不近人情了。
月山沒有對他們的結拜做出任何評價。
他忽然輕聲笑道：“你很希望我赦免林四和慕哲平對嗎？”
月洛寧詫異無比，這句話從父王口中主動說出來，就代表着他有這個意向。
一時間，她驚喜無比，連忙道：“是的！”
雖然父王不赦免他們，他們也能在別國活下去，但自己想和他們相見的機會，只怕極少極少了。
也許要等到自己登基那天，或者林四跨入天境，不懼月國圍捕的時候。但這兩樁，都需要很長的時間，而且並非一定能實現。
“想要我赦免他們不難，只需要他們做到一件事。”月山淡淡道。
“什麼事？”月洛寧迫不及待地問道。
“再有一年零七個月，十年一度的聖山之戰就要到來了，他們既然是你的兄弟，代表月國出戰應該沒問題吧？”
“不！”月洛寧驚呼出聲。
她毫不猶豫地就想拒絕這個提議。
聖山之戰聽上去是一場規模宏大的戰爭，但事實上，這只是一場國與國之間的比試和較量。
只不過，這個比賽太過血腥，而且在月洛寧看來根本沒有多大意義。
聖山的位置，偏向於大陸中部，它位於碧瀾和神炎帝國之間的仙武王國境內，但又不屬於仙武王國。
聖山只是一片山脈，儘管它比大陸上許多山更雄偉，但論高度，它還不是大陸之巔。它會被取名爲聖山，只是因爲一千年前，琴英與異大陸十大聖境決戰，就是在那片區域上空展開的。
那場戰鬥規模之大，堪稱空前。交戰雙方並非只有琴英和十大聖境這十一人，下方還有數千萬的異大陸修行者與數以億計的蒼羅大陸本土修行者與戰士。
雖然異大陸那數千萬修行者的實力高過蒼羅大陸這邊不少，但人數的巨大差距，最終還是令得他們大敗虧輸。
最終活着逃回去的人，不足百萬。
而因爲個體實力的差距，蒼羅大陸雖然最終獲勝，但付出的死傷數倍於對方。
可以想象，戰後那片區域當時完全可以用血流成河來形容。
由於琴英在戰後受了重傷，大陸短時間內羣龍無首，這片方圓三千里的戰場在事後一時無人打掃。
‘沖天的血氣，滿地的血污，形成了魔氣與濁氣……’，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血污和腐爛的屍體，卻終究影響了這一片區域。事後百多年，這裡幾乎寸草不生，而且進入這裡也容易染上疫病。
那個時候，殘餘的門派，勢力忙着爭奪空着的地盤，爭奪新的權位，又有幾人能記得這些戰死在聖山腳下的英魂們？
最初的十幾年，因爲瘟疫，因爲殘留的陣法，這裡被劃爲了人類的禁區，進入這片區域的人都無法再活着出來。
但後來，隨着一個個王國帝國的建立，各國之間征伐不斷，這裡漸漸被人重視了起來。
原因無它，這裡堪稱一個巨大的寶庫。
接近上億的人死在了這裡，而這些人之中的一大半都是修行者。
他們在戰爭中，身上穿戴的寶甲，所用的兵器，懷內攜帶的丹藥，甚至門內的功法秘籍都隨着他們一起長眠在了這裡。
不斷有人冒險進入這裡，最初許多人會染上疫病，會陷入陣法內，但也有人從中帶出了好東西。
而後，便不斷有人蜂擁而至。
修行者所用的兵器和普通鐵器不同，只要不是人爲毀損，保存千餘年都不成問題。在那各國互相攻伐，羣雄並起的年代，得到這裡的兵器，幾乎等於得到了打天下的堅實基礎。
而且，越接近中央聖山區域，所得的東西就越好。
時間推移，籠罩在這裡的瘟疫和毒氣早已漸漸散盡，而圍繞着聖山，一輪新的大戰展開了。
這次的戰爭不再是爲了抵抗外敵，而是爲了爭奪寶物。
聖山周圍區區三千里的地盤幾乎被各大勢力劃分殆盡，其中甚至包括天外天三派這樣的名門大派，因爲那些秘籍，對他們也有吸引力。
雖然琴英已經不在，但如果天外天三派殘餘的三大聖境出面，只怕其他人連湯都喝不上。
但異大陸入侵的那場大戰，同樣重傷了他們。而事後不知因爲何故，他們也一直沒有出現。加上各大門派在大戰中死傷慘重，以至於當時根本沒有哪個勢力能完全佔據優勢。
最終，經過了許多次大大小小的戰役之後，各大勢力損傷慘重，同時也在這裡丟下了更多的屍體。
他們這纔不得不坐下來和談。
談判的結果就是將這聖山三千里劃爲單獨地界，任何勢力不得單獨佔有。各大門派以及新興的國家，每方勢力各出一百人進入其中‘尋寶’。
這些人進入聖山範圍後，自然會掀起廝殺，這是無法避免的。
如果只論精英，那麼門派內的高端戰力恐怕是遠強於當時的新興國家。於是爲了公平，雙方規定，所派的一百人皆不得超過二十五歲。
二十五歲之下，雖然門派內的天才依舊佔有優勢，但差距就小多了。
於是，九百多年前，第一次聖山之戰就那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