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的時間裡，月洛寧遣人招來了杜啓，三人又在書房內商議了一下午次日早朝以及今後推行這套賦稅改革的事宜。
因爲林四的加入，使得成功的機會無限增加。因此無論月洛寧還是杜啓都顯得興致高漲，兩人滔滔不絕彷彿渾然沉浸在了討論之中。
反倒是林四本人，在之後兩人談及各項政令以及措施的細節時，幾乎連話都插不進去。
不過他的心情倒是很不錯，他並不傻，當然能看得出這套政令真的開始推行下去之後，對於月國的影響。
百姓的負擔會進一步減輕，而月國也會變得越發強大。
如果不是發生過雙澤集那件事，他現在恐怕會認爲月洛寧真的是個完美的月王。不過即便如此，他內心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算是個明君吧？
能讓月國更多百姓過得更好，能讓月國更強，這說起來很簡單，但月國曆史上能做到這一點的君王恐怕還不超過三個。
而與此同時，他也看出了月洛寧的難處。
她確實還沒能夠完全服衆，否則她根本不需要找自己幫她。
這次的舉措，換作父王月山在位時，其實也可以強行推行下去，只不過會有阻礙和波折而已。
父王應該是沒有想到，又或者是有所顧慮。
但換作月洛寧，卻是連推行下去都辦不到。她提出這些舉措，那隻會胎死腹中。
她雖是月王，雖是月國權位最高的那個人，但就連當初的月山都不能隨心所欲，都需要顧及朝臣的想法，更何況是她？
她是女人，現在許多朝臣只是礙於形勢和自己的態度纔不得不服從她。許多朝臣貴族其實都在等着挑她的錯，等着攻擊她的機會。
他們想讓自己回來坐上這個位置，只因爲自己是男子，他們內心覺得那樣才更加合理，更加理所應當。
這聽上去有些不可理喻，卻偏偏又是事實。而且還是自己和她都無法改變的事實，畢竟自己實力再強，也無法改變別人的心。
她這個月王，當得比以前所有的月王都累啊……
翌日的早朝，久違了的北王月連山出現在了朝堂大殿之上，一時間倒是讓朝臣們紛紛驚訝不已，暗猜這又要發生什麼大事了麼？
確實，自從月洛寧登基之後，林四隻在最初那十幾天的上過早朝，之後就再也不見人影了。
月國這些大臣們其實內心何嘗不明白，林四固然聰明，但處理政務確實不如月洛寧，無論能力心性還是所謂的態度。
然而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情並非誰能做得更好，就一定能得到更多的支持。
他們很快就知道林四今天爲什麼會出現了，當衆臣奏完他們奏摺之後，林四便在衆目睽睽之下越衆而出了。
“啓稟陛下，微臣有事要奏！”位列羣臣之首的他恭恭敬敬對着上方的月洛寧躬了躬身，雙手舉着一份奏摺。
“何事？”月洛寧面無表情道。
“微臣所奏之事，有關田賦和人丁稅……”
林四將那奏摺內所寫的內容一五一十，有如背書般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
他內心也不禁感到一陣好笑，雖然他不是第一次上朝，但這其實還是他第一次上奏摺。偏偏這奏摺還是別人寫的，甚至就連今天的場景都算是提前‘演練’過一遍。
望着上方端坐在王座之中的月洛寧，她的臉上，根本看不出絲毫的喜怒之色。
如果不是提前演練過，林四現在根本無法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的態度，甚至可能會以爲她對這奏摺所說的一切是不以爲然的。
他心內一陣恍惚，或許是離得太遠了吧？王姐現在看上去，真的是越來越像父王了啊！
只是，他神思不屬時，周圍的羣臣卻是面色大驚。
月洛寧和杜啓所料的一點都不錯，這次的稅賦改革，幾乎觸動了這殿內所有人以及他們身後那些人的利益，他們本能的就不願答應。
這奏摺的內容意味着什麼，這殿內羣臣全都能料到。之後會有怎樣的影響，他們也都能預見。
他們根本不需要別人來說明，就知道這稅賦改革有什麼好處，又有什麼壞處。
如果這奏摺不是由林四來念，只怕現在已經被人徹底打斷了。
然而饒是如此，在他念完之前，殿內也同樣起了一陣嗡然議論之聲。
“呈上來。”
林四‘背完’那奏摺之後，月洛寧並沒有立即表態，而是命身邊太監下去接過那奏摺。
一時間，羣臣面面相覷，許多人眼內已經開始閃動着心照不宣的光芒了。
他們或許猜不到杜啓，但他們卻能猜到，今日北王上奏，絕對是月王提前安排過的！
他們承認林四聰明，尤其是在戰爭方面，更是有着無與倫比的天賦。但這稅賦改革，卻絕非他所擅長的，他不可能想得到這些，這奏摺也絕非他自己的手筆。
這要麼是他那位王妃代筆的，要麼就是月洛寧本人想出來的，只不過借他之口唸出來而已！
然而知道這一切又有何用，他念出來的，那就說明他是支持這稅賦改革的。同時，月洛寧也肯定是支持的。
如果此時提出反對，那隻會同時得罪這姐弟倆。
可是，如果一言不發的話，恐怕這條割自己肉的舉措就會真的推行下去了。
一時間，羣臣的內心頓時變得焦灼不堪。
月洛寧很快看完了這份她早已看過無數遍的奏摺，然後淡淡問道：“你爲何會有此一奏？”
她並沒有表態支持亦或反對，這讓林四心內暗暗腹誹不已。心道這不都是你安排的麼，現在難道不應該是龍心大悅，然後說‘好好好，就這麼辦’嗎？
怎麼，還得我自己發揮一下麼？
他終歸是個無比機敏靈活的人，何況這件事他本就希望能夠成功。
於是下一刻，他不得不開始編造起來：“臣自幼長於民間，昔年的東南六國，乾藍高真龍燕乃至神炎碧瀾，臣都曾或長居或暫留過，臣深知民間百姓疾苦！而根源，便是稅賦制度混亂，導致百姓負擔繁重，生活困苦不堪。而偏偏貴族地主卻還對下盤剝，對上欺瞞，逃避賦稅，最終又導致國庫虧空！
現在正值我大月對外征伐之際，連年的戰爭已經讓國庫入不敷出，而神炎紫星赤樓草原等外敵依舊虎視眈眈，我們一天都不能懈怠！沒有賦稅，大軍得不到糧草給養，士卒得不到撫卹，衣甲兵器得不到修補更換，誰來保衛我大月邊疆，民衆的安定生活又從何而來？”
他這番話，確實算是臨時現編的。說實話，林四雖然生於民間，但要說他嘗過民間疾苦，知道百姓的現狀，那是假的。
他是修行者，他從小就在劍宗和十方樓長大，雖然吃過很多苦，但衣食卻是無憂的。之後從學院之城一路崛起，伴隨着他的不是江湖仇殺，就是戰場廝殺，他又哪裡有機會去體驗什麼尋常百姓生活？
他見過饑民遍地家園盡毀的慘狀，但那是在龍燕戰場上看到的，在反攻南齊時看到的。
他確實經歷過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和兇險，但那都是屬於江湖人的，不是屬於百姓的。他那些兄弟部下以及對手和敵人，也沒有幾個是尋常百姓出身。
哪怕他在明城和街坊四鄰能夠打成一片，甚至也曾幫他們出過頭，但明城內的百姓終歸無法代表更多的百姓。
作爲當年北境封地的中心，明城也代表不了全月國所有的城池村鎮。
他能說出這番話，是因爲這番話在史書上很常見。而月洛寧當年的教導之中，也有過類似的話語，他算是耳熟能詳。
至於後面關於軍隊需要錢的意見，倒算是真正的有感而發，畢竟他是月**方第一人。
他所說的這些現狀，雖然誇大了不少，但卻也不算假，月國乃至大陸各國，或多或少都存在着類似的問題。
而除此之外，他也確實希望月國百姓能過得更好。這心意，終歸還是真的。
“所以，你希望改變這現狀？”
“不錯！重新清丈田地，能讓隱瞞田地數量的蛀蟲無所遁形。廢除人丁稅，將所有稅賦並在一起，一併按田地數量收取，能極大減輕那些少地無田的百姓負擔！”
月洛寧沉吟了片刻後，才緩緩道：“北王此奏，倒是利國又利民。如能推行，倒是萬民之福了。”
林四訝道：“這麼好的事情，難道還會有人反對？應該不會吧？”
他故意轉過身，一手叉腰一手拔出腰畔的長劍揚了揚，掃視了一圈後方臣子，嘿嘿冷笑道：“誰會反對這種事？站出來我看看，我看看誰不想百姓過得好，不想士卒拿到軍餉和撫卹。嘿，我倒要瞧瞧，誰這麼大膽子竟敢對我月國不利！要做月國的叛徒麼，先問問我手中這把劍！”
他此刻的模樣，和街上仗勢欺人蠻不講理的流氓地痞簡直沒什麼兩樣。似乎這個時候，誰要敢說個不字，他就會一劍劈下去。
別說是下方這些臣子，就連提前安排好一切的月洛寧和知道實情的杜啓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朝堂議事，雖然偶爾也會有言辭極度激烈，乃至問候家人的時候。但像他這樣明着威脅別人的，還真是從未出現過。
這樣的舉動，彷彿可以對所有人生殺予奪了，那將上面的國王放在了何處？
那怕是某些國家偶爾出現了權勢滔天的權臣，也不至於做這種事，那等於是將自己放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啊。
然而偏偏，此時他這種舉動似乎還真是有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