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落落一邊跑一邊哭, 一方面是因爲身上還有點疼，一方面她也不知道爲啥可能就是淚腺很發達，擔心外婆的情緒如潮水般涌來, 在公園的長椅上過夜……許淑德居然讓她外婆過這樣的日子！還有沒有良心！
而這時候外婆正縮在李芳帶她休息的那個屋子裡, 屋子裡也就是幾條板凳和一個桌子還有個燒水的壺, 李芳這時候剛拿着兩個包子回來, “大娘, 我估計你還沒吃飯吧？老吃這餅子又冷又硬的，來，我帶了兩個包子, 肉餡兒的，你嚐嚐？”
“哎呀, 你還會包包子啊, 我還以爲城裡的人都拿機器做包子呢。”外婆也沒多想, 拿手在身上摩挲了兩下就接了過來，“咦, 還熱乎着呢。”
“嘿嘿，我這身上常年都有點兒味兒，興許包子也有哈，但是大娘你放心，這包子絕對乾淨的, 我啊, 不會包的, 都外頭買的, 五毛錢一個！”
“啊？還要錢啊……這……”剛咬了一口, 外婆就停了下來，臉色頗爲尷尬, “我，我沒錢……”
“哎呀大娘你誤會了，我不是要你錢，我真不是這意思！你說你好不容易來城裡找孫女，孫女沒找着，我哪兒能要你錢啊。這包子你安心吃吧。我每天撿瓶子也是收入，總比你好啊不是？只是……這兒沒牀，也沒辦法睡，要不你去我家裡跟我擠擠？”
“這……沒事兒！我打地鋪也能睡！誒，今天一天你們那個站長咋都沒來呢？”
“哎喲看我這記性，我出去問了才曉得啊，我們站長今天不來，明天可能纔來，大娘啊，你真不去我家跟我擠啊？這兒晚上可有點冷啊。”李芳家也不大，家裡還有女兒女婿，還有孩子，再去一個人也確實是……
外婆看出她的難處，連忙搖頭，轉身就把自己的東西撲在地上，自己靠着牆，“嗨，那個年代啥苦沒吃過，我明兒要再找不着我外孫女，我自個兒就回村裡了，你甭擔心我，我就借你這屋子歇一晚上吧，大妹子你心好，我謝謝你了啊，還吃你兩個包子……嗨，我這老傢伙，一年到頭，也沒啥收入……明兒我就回去算了。哎。”
“那……也成，只好委屈你在這兒歇了哈？我還得回去給他們洗衣服，這日子啊，再苦還不是得過，您說是不？”
“是的嘞。”外婆憨憨一笑，想起了他們家招弟小時候，被許老三給打怕了，半夜偷偷跑到她屋子來，就縮她懷裡藏起來呢。也不知道招弟現在在哪兒？
後半夜外婆給冷醒了，這垃圾站外頭確實太冷了，偏得很，始終有股子惡臭，外婆這兩天沒好好吃飯，腸胃也不太舒服，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堵着腸胃，沒辦法，她長長的嘆了口氣，想想那些年吃樹根不也活過來了，她捲了卷自己的大衣裹在身上，帶着自己的東西走出了屋子。在鄉下的時候就每次吃了不消化的，她就出去走走，現在是冷了點兒，但是估摸着等會兒走走就舒服了。
多走動走動說不定還暖和一些呢。
外婆一個人在外頭街上閒逛着，這都九點快十點了吧，沒想到城裡還開着這麼多燈，多浪費電啊，而且還有這麼多人在外頭玩，真是……和他們村子裡可完全不一樣呢。
“嘶——”大晚上的，外頭確實是有點冷颼颼的啊。
外婆縮了縮衣服。
她看到前面有個亮着燈的牌子，上面還寫了很多字，還有些花裡胡哨的圖片，旁邊還有長椅，就想着，走了這麼久了，歇會兒吧。不鏽鋼的長椅給冷氣凍得還有一絲絲水汽，外婆一屁股坐下去，“哎喲喂，冷死我了。”
可是腿腳太累了，這兩天也沒好好休息，外婆靠着亮堂堂的公交牌，抱着自己的包就那麼看着周圍的人逐漸減少，燈光逐漸變暗……昏昏沉沉的。
哎，他們家招弟，多乖呀，卻被她那個沒心肝的女兒女婿給賣給別人家了……唉，作孽啊，在別人家的日子哪有在自己家裡過得舒坦呢？外婆想了想自己這些年就像個外人似的跟着女兒女婿住，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兒，抖着手從包裡摸出個乾硬了的餅子，一點一點兒的含着，含軟了再咀嚼最後慢慢的吞下去，真的太硬了，四下瞧了瞧也沒看到有水管子，只好硬生生的吞下去，只覺得喉嚨都要被卡住了。看着街道上面的燈光逐漸的變少變暗，外婆想着，原來這城裡也不是一天到晚都亮着燈啊，原來城裡人也是要睡覺的嘛。
“嘶——”一陣風吹來刮在頸子上，外婆縮了縮身體，四下看了看沒什麼人了，索性就把雙腿盤上來，整個人縮在公交站臺的等候椅上抱着包發抖。
人老咯，不服老不行啊。有時候外婆覺得，要是招弟能過上好日子，她這輩子也就知足了，那麼乖的孩子……恍惚間她好像做夢了，夢到了十多年前那會兒的一個冬天在家門口看到那孩子，不哭不鬧的，拿着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她，還對她笑，她沒能狠下心……
哎，都說，好人有好報，他們家招弟又善良又乖，帶走她的那戶老闆家約莫是很有錢的吧，也會對她好的吧？她孫女兒可漂亮了，在許家村都是數一數二的，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人家……
想着這些，外婆眯着眼，嘴裡含着笑。
“外婆！——”
看到那個蜷縮成一小團在公交站旁邊的長椅上打盹兒的老人的身影，許落落心裡一顫，連忙哭着跑上去抱住外婆，“外婆！外婆！你醒醒！別睡啊！”
“……咳。”外婆猛然被人從夢裡叫醒，一看，“招弟……外婆可算……看到你啦。”
說着外婆笑得特別靦腆，眼神還有些渙散。
許落落急得沒法子，把外婆從冰冷的長椅上拉出來，“外婆你看看我，你沒做夢，我找你來了呀！”
“啊，我沒做夢……”外婆喃喃的發呆了一小會兒，這才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就醒了，精氣神還算不錯的，“哎呀，還真是我們家招弟呢！哈哈，外婆可算是看到你啦。招弟長高啦，變漂亮啦。”
許落落看着這樣的外婆，心裡懸起的石頭才總算是放下，“外婆，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可算是……嗚 ，以後別亂跑啦，我擔心你……可擔心可擔心了！”
外婆羞赧一笑，把包放地上反手抱住許落落，用她佈滿皺紋的臉頰蹭了蹭許落落的，冰冷和溫熱觸碰的一瞬間，許落落覺得特別心酸，外婆肯定很冷吧，很累吧，很餓吧？這幾天都睡在哪裡？吃什麼呢？
“招弟別怕啊，外婆曉得的，外婆就是在這裡轉轉，外婆還說找不着你，明兒個就回村裡呢，沒想到你可聰明啦，把外婆給找着了，看你現在白白淨淨的，那戶人家對你肯定是好的吧？外婆也沒啥好擔心的了……呵呵……”至少，比留在他們那個家好，總歸不是……想到這裡，外婆嘆了一口氣。
許落落沒有心思想別的，只是擔心外婆沒有吃好睡好，“外婆。你先跟我去叔叔阿姨家裡暖暖，萬一感冒了就不好了，要回村子裡也是明天了，這麼晚了，怎麼能在外頭過夜呢，這麼冷！”
“是是是，我們家招弟讀書讀得，嘴巴可厲害呢！”外婆像個小孩似的任由許落落氣呼呼的拉着往前走。
趙青磊遠遠地瞧見許落落一邊擦眼睛一邊牽着外婆緩緩的走過來，連忙喊住許淑華，指着許落落的方向，“媽，找到了。”
他甚至沒有發覺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彎起弧度。爲許落落找到了外婆而感到喜悅。
“哎呀這孩子，跑太快了！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落落！”許淑華對遠處的許落落喊了聲，招了招手。
“誒！”許落落應了一聲，連忙偏頭過去跟外婆講，“外婆你別擔心，叔叔阿姨人很好的，今晚咱們歇他們家。”
“這……不太好吧？”
“有啥啊，我乾爹和哥哥都不在家，我平時也住他們家的，我們就是鄰居，沒事的，對了，我爹孃來找你過了，不過也沒找着，算了不管他們了。”
想到這裡，許落落心裡還是很氣的，一個老年人在家裡，她爹孃竟然不好好照看着，竟然讓外婆來城裡受這種苦……
“外婆，這兩天你睡哪兒的呀？都吃了些什麼？餓不餓？冷不冷？”
“好，都挺好的，外婆吃過了，不餓，我們家招弟太懂事啦，外婆開心着呢！”外婆笑眯眯的看着許落落，“咋聽着你現在是改名字啦？”
“是呀，他們都叫我許落落呢。外婆你別在意啊，我改啥名字都是你孫女，我最喜歡外婆啦！”
說着許落落邊哭變笑的抱住外婆的腰，撒嬌似的蹭了兩下。
“誒！真乖！”外婆特別開心，看着許落落現在長白啦，變漂亮啦，還長高了，一看過得就挺好的，心想，那就好，那就好，俗話說是金子，那總歸是要發光的嘛，他們家招弟，那指不定是鳳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