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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純給宇文虛中的錦囊妙計上就三個字——鴛鴦濼。
以宇文虛中所掌握的巨大情報網,自然很輕易地就知道,這是一個地名,在張北縣西北境的安固裡淖,是契丹君主春季巡獵和處理軍政事務的場所。
可宇文虛中卻不知道,張純給他的這個地名是什麼意思。
直到宇文虛中收到情報,說耶律延禧消失了,誰都不知道他人在哪裡。
宇文虛中立馬就想到了鴛鴦濼。
於是,宇文虛中找到了張俊、張叔夜、劉法、李邈等人,在鴛鴦濼佈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耶律延禧一行自投羅網。
張純會推演術,在趙宋王朝早已經不是秘密了。
當然,也有人懷疑,趙俁手上除了皇城司、東廠、錦衣衛以外,還有第四支甚至是第五支情報系統。
此事不僅外人懷疑,就連李彥、楊戩、宇文虛中這三個特務頭子也有所懷疑。
因爲很多事,他們這三個特務頭子都不知道,趙俁和張純卻知道。
李彥、楊戩、宇文虛中雖然彼此沒有溝通過,但他們都懷疑,有一支情報系統是張純負責的,不然,張純不可能知道這麼多事。
李彥、楊戩、宇文虛中不是沒想過查一查那一兩支隱秘的情報系統,可一來他們始終抓不住那一兩支情報系統的蹤跡;二來所有情報系統的經費都是趙俁個人出的,根本不用朝廷出一文,因此他們根本無從查起。
也正是因爲如此,加上皇城司、東廠、錦衣衛相互安插密探、相互監視,李彥、楊戩、宇文虛中,包括皇城司、東廠、錦衣衛的人,全都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他們彼此忌憚,又暗自較勁,使得趙俁能清清楚楚地瞭解趙宋王朝的一切,任何人、任何事都瞞不了他。
在他們這些搞情報的人眼中,這趙宋王朝的朝堂之下,暗流涌動,每個人都是局中人,亦是布棋者,每一步都需謹慎思量,以免滿盤皆輸。
張純不是第一次出手,而是每到關鍵時刻張純都會出手,而只要張純出手,就幾乎沒有失過手。
所以,有了張純的提示,在宇文虛中的主持下,張俊、張叔夜、劉法、李邈等人在鴛鴦濼這裡做足了準備,只要耶律延禧一行來到鴛鴦濼,他們敢保證,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結果證明,張純又對了,幾天後,耶律延禧一行真的來到了鴛鴦濼。
因爲有老將劉法帶隊,宋軍一直等到耶律延禧一行人完全進入他們的口袋陣,纔開始行動。
就在耶律延禧拿起他的寶弓準備去狩獵天鵝,耶律敖盧斡準備聽耶律延禧的命令自盡之際,四周號角齊鳴,如雷霆萬鈞,震顫了廣袤的鴛鴦濼,旋即四周的宋軍如同鬼魅般驟然現身。
耶律延禧手中的寶弓猛然一頓,箭矢尚未離弦,空氣已凝固成緊張的對峙。他愕然擡頭,只見四面八方,宋軍如黑雲壓境,旌旗蔽日,將這片打獵聖地團團圍住。
耶律敖盧斡見狀,臉色蒼白如紙,脖子上的彎刀下意識地拿了下來。他環顧四周,只見宋軍如銅牆鐵壁,密不透風,將他們團團圍住,絕望如同寒冰,漸漸凝固了他的心。
耶律延禧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不顧一切的逃,絕不能讓任何人捉到他。
可眼前的局勢猶如鐵網重重,令耶律延禧動彈不得。四周宋軍的吶喊聲、馬蹄聲交織在一起,如同死亡的序曲,迴響在鴛鴦濼的上空。
耶律延禧放眼一看,到處都是水泄不通的宋軍,進而深知,此刻的自己,已陷入絕境。
唯二讓耶律延禧沒有感到絕望的是,包圍住他們的不是金軍而是宋軍,以及宋軍只是圍了上來,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耶律延禧希望這些宋軍只是圖財,那樣他花些錢,付出一些代價,還是能自保的。
耶律延禧看了蕭奉先一眼,示意蕭奉先趕緊去交涉,看看這支宋軍是什麼情況,目的如何,能不能放過他們?
儘管蕭奉先也不願意以身犯險,可他深知此刻的處境不容許他有絲毫的猶豫與退縮。
於是,蕭奉先硬着頭皮,向前幾步,高聲喊道:“吾乃大遼樞密使蕭奉先,請主將出來答話!”
蕭奉先的聲音在空曠的草原上回蕩,不久,一員宋將策馬而出,來到陣前。
這員宋將,挺拔矯健,身材魁梧壯碩,渾身散發着久經沙場的英武之氣與威嚴之感。其眼神深邃犀利,透着睿智與果敢,彷彿能洞察戰場上的一切風雲變幻。皮膚因長期征戰被曬得黝黑粗糙,鬚髮濃密,氣質沉穩,一看就不凡。
此人正是趙宋王朝的名將劉法,他沉聲道:“吾乃大宋北輔軍都統劉法,特奉皇命請大遼皇帝陛下前往我汴京一見。”
劉法此言一出,不論是跟劉法搭話的蕭奉先,還是後面的耶律延禧,亦或是其他什麼遼人,全都如遭雷擊,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會說的,不如會聽的。
劉法已經清楚地表明瞭,所謂的偶遇、圖財,全是他們一廂情願的妄想,宋軍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耶律延禧這位大遼帝國的皇帝。
‘眼前這哪裡是“請”,分明是早就盯上了我們,布好了局等着收網!’蕭奉先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被什麼堵住,半天發不出聲音:“請……請陛下前往汴京一見,這分明是要捉陛下去大宋啊!”
耶律延禧攥緊了手中的寶弓,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弓弦都被他捏得微微顫抖。他死死盯着劉法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趙俁那廝到底是對朕動手了!’
耶律延禧咬牙低語,眼前的天羅地網、劉法口中的“皇命”,無一不在印證,這根本不是什麼突發事件,而是趙宋君臣處心積慮的算計。
事實上,耶律延禧早有感覺,他最大的敵人真未必就是一直像索命鬼一般追着他的完顏阿骨打,而是那個看着對他、對遼國很和善實際上卻是野心勃勃的趙俁。這也是爲什麼,耶律延禧哪怕是被金人從北追到南又從南追到東,也沒有向趙俁求過援,還一直在防着趙俁,不論誰勸他都堅決不肯跟趙俁接觸的原因。
不想,耶律延禧都這麼小心謹慎了,最終還是落入了趙俁的圈套之中。
耶律延禧的目光在劉法以及他身後那黑壓壓的宋軍身上來回掃視,心中那股不甘與憤怒如同烈火烹油,幾乎要將他理智的最後一絲防線徹底焚燬。他深知,此刻的自己已如同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絕望中,耶律延禧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他那幾千匹可日行五百里的寶馬以及寶馬上那些裝滿遼國最好的寶物的皮囊,進而又生出了一絲希望。
耶律延禧給已經束手無策的蕭奉先使了個眼色,然後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那些寶馬和寶物。
蕭奉先不愧是耶律延禧肚子裡的蛔蟲,瞬間就明白了耶律延禧是什麼意思。
蕭奉先連忙向前,來到了劉法身邊,然後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壓低聲音說:“若將軍肯網開一面,我大遼願奉上金一萬錠、銀十萬錠、日行五百里的寶馬千匹、美人百名,如何?”
蕭奉先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劉法的神色,盼着對方能露出半分動容。
一錠金(或一錠銀)是五十兩。
金與銀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十,一兩銀大約是一貫。
如此,一萬錠金、十萬錠銀大約就是一百萬貫。
再加上一千匹寶馬,一百名美人。
蕭奉先代耶律延禧出的保命錢真堪稱天價,足以令無數人心動神搖,便是換作尋常不太貪財的將領,恐怕至少也要猶豫再三。
可劉法聽完,卻面色依舊沉穩如山,目光中不見絲毫波瀾,彷彿蕭奉先所言金銀寶馬美人皆是虛無縹緲之物,與他毫無瓜葛。
這不僅僅是因爲,劉法身後有大量的錦衣衛,還有趙俁的親軍神機左軍,他不敢動這個歪心思,還因爲,如今的趙宋王朝有“時論名將,必以劉法爲首”之說,他有身爲趙宋王朝第一名將的傲骨與格局。
劉法緩緩開口,聲音冷冽如寒風穿林:“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某豈會因一己之私而悖逆天命?再者,大遼皇帝陛下乃萬金之軀,其尊貴豈是金銀寶馬美人所能衡量?吾等此番前來,只爲請大遼皇帝陛下前往汴京見我家陛下,絕非爲個人貪念所驅,還望諸位莫要自誤。”
蕭奉先還想再勸,不想,劉法也不再廢話,而是冷冷地說:“諸位若不欲體面,某當爲諸位體面之。”
隨着劉法的話音一落,周圍的宋軍忽然間動作整齊劃一,弓箭手張弓搭箭,銃手舉着李琳銃,矛戟手緊握長兵,一股肅殺之氣瀰漫開來,彷彿連空氣都爲之凝固。
而陽光照耀在宋軍將士明晃晃的兵器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更添了幾分壓迫感。
耶律延禧見狀,臉色愈發慘白,他深知此刻已無任何轉圜餘地,宋軍勢在必得,而他則如同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切割。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與絕望,那不僅僅是對死亡的恐懼,更是對帝國覆滅、自己身爲末代皇帝命運的絕望。
這時,有幾個遼國大臣和將領想上前勸耶律延禧體面,別讓趙宋王朝的人笑話他們。
耶律延禧看懂了這些遼臣和遼國大將的意思,他立馬就搶先一步扔掉手中的寶弓,又抽出腰間的彎刀扔在地上,朗聲說道:“好!那朕便去汴京見見大宋皇帝,看看他到底有何事與朕商議!”
有了耶律延禧帶頭投降,那些不想死的遼國大臣和將領見狀,也紛紛效仿,或丟棄武器,或下馬投降。
皇帝和大多數大臣都投降了,那些早就不想爲耶律延禧效命的遼國士兵更是爭先恐後地放下了武器。
在這樣的氛圍下,那些原本還保持着些許抵抗意志想要拼死一戰或是原本還心存僥倖幻想能趁亂逃脫的遼國大臣和將士,見皇帝與大多數大臣和將士都已投降,徹底崩潰瓦解,心中的最後一絲抵抗之火也隨之熄滅。他們也默默地放下手中的兵器……
耶律敖盧斡也扔下了手中的彎刀。他不知道是慶幸他至少可以活下來,還是在哀嘆他們大遼帝國的輝煌就此終結?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彷彿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周圍的一切喧囂與變動,都似乎與他無關,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見證着歷史的轉折,也承受着個人命運的沉重打擊……
與此同時,張俊率領一支偏師包圍住了一衆遼國女人所在的大帳。
一些英勇、堅強的亂世佳人躲在掩體後面張弓搭箭瞄準已經將她們團團包圍的宋軍,儘管她們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屈與決絕,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這份抵抗顯得如此渺小而無力。
張俊拿過大聲公,朗聲說道:
“前蜀高祖王建妃花蕊夫人有詩: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戰爭乃男人之事,與女子何干?諸位娘娘何須以柔弱之軀,承擔家國覆滅之重?”
“吾等奉命請遼主去汴京與我家陛下一見。此事福禍未定,諸位娘娘何必自誤?”
“諸位娘娘皆萬金之體,吾等絕不敢怠慢!”
“若諸位娘娘放下武器,走出大帳,吾等必以禮相待,妥善護送諸位娘娘前往汴京,絕不使諸位娘娘受到絲毫傷害!”
可能是張俊唸的花蕊夫人的《述國亡詩》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張俊的話觸動了這些亂世佳人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她們之中不少人開始動搖——她們心中有對家國覆滅的哀傷,有對未來的不確定,也有對生存下去的渴望。
慢慢的她們眼神中的決絕逐漸被無奈、悲哀、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釋然等複雜的情緒所取代。
見此,大遼帝國的皇后蕭奪裡懶,長嘆一聲“唉!”,然後下令:“都放下弓箭,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