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無痕
只在宋仁腳尖落下時，河面泛起道道波紋。
以七十二變中的神通，宋仁朗聲開口：“魚妖——”
二字之聲，極具蠱惑的味道，迴盪在附近的山谷與河道間。
漁村上的衆人，正緊張的望着這一幕。
卻見，片刻的寂靜後。
遠水之上，隱隱有一道不斷躍起龍門的大魚，正受到莫名的迷惑，在水面上不停的起跳，快速逼近過來。
越是近來，漁民們也逐漸看清。
那魚妖，竟是有如虎豹般的猙獰外相。
逼近到二百餘米的距離時，魚妖也終於從失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水下面的大體格子，猛地打了個激靈。
望向遠水上靜立的身影，心下登時大駭。
轉身沒入水底。
太遲了……
宋仁屈指，在河谷間一彈。
分水！
偌大的山谷河流，於頃刻之間，好似被龐大刀鋒，絲滑的剁開了一樣。
江河斷裂，從中間被劈成兩半。
水下的斷裂處，平整如絲綢，直讓人看得瞠目結舌。
大煞等人驚得爆了粗口，呆呆的望着斷裂開的大河，以及那站在河面上的身影。
漁民們更是忙不迭的高呼仙師！
魚妖藏匿在水下的真身顯露出來，慌亂之下，忙將口中紫色長舌，如利箭般釘出！
宋仁隻身未動，腳下河面卻在橫移。
長舌只是拂過了他的衣角，錯身而過時，魚妖有些發楞。
過後，其再想收回長舌，已被靜立的宋仁隨意甩手，拽住了沾滿粘液的舌根。
猛然一記回扽！
嗖！
魚妖從數百米外的裂開河道中，不自主的彈射過來！
迎面對上的，是宋仁已經泛起黑氣的剛猛拳骨。
遠方天際中，一道倉促佛音傳來：
“道友且慢！”
“這魚妖與我教有緣，還望手下留——”
嘭！
血雨在空中噴濺開！
血肉碎沫染黑了河水，在河面上盪開道道波紋。
漁村外，匆匆趕至的陳玄奘師尊，也是大乘佛教如來所化的一具俗身，此時正抖着滿身肥肉，緊趕慢趕。
可最後見到血雨濺開，便知是慢了一步。
陳玄奘轉過頭來，驚訝道：“師傅——”
如來望着血色暈開的河面，嘆了口氣，隨後轉而望向宋仁，道：“道友，這魚妖與我教有緣，何故不能饒其一命，令其回頭是岸呢。”
宋仁與如來對視，淡淡道：“他做下殺孽，便該一力承擔。”
如來：“可那魚妖也是可憐人，他生前行善積德，卻落得污名，更是慘遭殺害。這才致其怨念不散，墮落成魔。”
宋仁：“可憐人？便能向其他人泄憤？”
魚妖可憐，那死在其口中的漁父就不可憐？
原本的故事線裡，後續還會死於魚妖口中，只有幾歲大，對一切都茫然無知的小女娃，不可憐？
那爲母則剛，明知跳下去必死，卻仍舊手持鋤刀，跳入河中與魚妖搏命，被一口吞下的母親，難道不可憐？
這世間之事，哪有什麼絕對的對與錯。
立場、思想、感情，太多太多，足以左右與動搖，思想上的天平。
宋仁自問，自己是做不到慈悲爲懷的。
他只知，若寬恕有罪者，那讓死難者，又何其可悲！
總不能因爲他與你佛教有緣，你一句話就讓我放過他吧！
沒有這樣的好事。
就算你是如來，那也不行。
如來沉默片刻，最後也只是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
雖然命定的取經四人組之一，被提前打死一個。
但並未被打得魂飛魄散，只要等上一些年頭，還可以重新再來。
更何況，即便真的沒了魚妖，也能找到其他替代者。
在取經人之中，除了弟子陳玄奘是無可替代之外。
其餘者，即便是那個猴子，也並非找不到替代者，若是屢教不改，那六耳便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只是，要費上一些功夫而已。
倒是可惜了這一次的大好時機。
宋仁的橫插一手，讓他選擇了暫避鋒芒。
如來的一雙法眼，卻看不穿宋仁，也沒有拿下對方的十足把握，便也不再強求，只當是結個善緣。
至於取經一事，便再覓良人。
反正佛教大興，大勢已成，早已無可更改。
取經人的法號又擺在那裡，只不過換個妖怪罷了。
……
陳玄奘是同如來一起離開的。
段小姐望着陳玄奘遠去的身影，莫名的有些出神。
四煞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寨主，你在看什麼？”
段小姐突然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個人好特別啊。”
“……”四煞回頭望向大煞幾人：“寨主的眼睛，在剛剛受傷了嗎？”
大煞二煞紛紛搖頭。
四煞：“那就奇怪了，哪怕是說那位宋先生很有魅力，也總好過那個未剃度的佛教弟子吧。”
幾人點頭附和：
對啊，那宋先生身手、本事無可指摘。
做事又足夠大氣，兩相比較，怎麼看也不像那個全程都傻呆呆的傢伙吧。
可命運有時就是這般。
女漢子性格的段小姐，很明顯對文弱氣質，卻言語裡大義凜然的陳玄奘，更加傾注心神。
……
宋仁取走了漁村雙手奉上的碎銀兩，徑自離去。
荒山野嶺裡，偶遇一些心懷叵測的妖怪，也多是被他填了肚子。
行出數百里後，在山間小路上，暫時的小歇片刻。
架在篝火上，炙烤着一對外酥裡嫩的熊掌，作爲晚餐犒勞自己。
在距離篝火不遠的地方，一頭體格碩大的黑熊精，早已沒了氣息倒在山地上。
作爲妖怪來說，就那點實力，還要跳出來彰顯一下存在感，這顯然是不合格的。
可作爲食物……
誰說它不合格呢，它可太棒了！
享受美食的間隙，夜間的山林裡，似乎也已不大太平。
高低錯落的荒野山林，提着黃紙燈籠的年輕女人，正在瑟瑟發抖的不斷後退。
紅白相間的襦裙，微黃的燭火映襯下，一張水嫩可人的臉蛋，再順着白皙的脖頸往下，更是鼓鼓囊囊，相當飽滿的身材。
年輕女人一手提着燈籠，一手牢牢攥着一把鑲嵌碧玉的匕首，手心沁出細汗，神情緊張而無助。
四周的黑夜裡，林間草叢是一雙雙冒着幽暗綠光的眼睛。
伴着草地被碾下去的窸窸窣窣聲，一頭直立而起，足有兩三米高大的半人狼妖走出來。
鋒利的一爪撕扯下一大塊的黑色樹皮！
狼妖舔過脣角參與的人血，玩笑道：“小娘子，你還要跑到什麼時候？讓你做我的壓寨夫人，難道委屈你不成？”
年輕女人臉色慘白，咬脣道：“一女豈能侍二夫，我已嫁做人婦，大王又何必苦苦相逼！”
狼妖：“可你那男人，早已將你許以十兩紋銀賣於我了，你現在是我的人。”
年輕女人連連後退，緊握的匕首抵在自己頸間，刀刃已經割開了一抹血痕，眼中絕望：
“不要過來，否則我必要死在你面前！”
“我是人，不是妖，你們怎可如此輕賤於我！”
狼妖卻並不緊張，反而帶着戲弄道：“小娘子，我喜歡你欲拒還迎般的模樣。”
“嘖嘖，在我手裡，你是死不掉的，放心好了，等會大王我一定會對你溫柔一點。”
女人的臉色更白了。
在這些妖怪面前，她甚至連自尋死路都做不到。
絕望的情緒淹沒心神。
咬死牙根，她還是轉身嘗試繼續逃跑。
狼妖也不急着追，反而在欣賞着逗弄寵物一般的趣味。
讓兒郎們先散出去，確保周遭無恙後，他纔不緊不慢的跟上來。
女人提着燈籠，在夜間山林慌不擇路。
突然，翻過一處山坡後，注意到遠處的一點火光，頓時在臉上浮現出一點希望。
連忙奔着火光方向一路逃去。
只是，在距離尚有三五百米時。
她腳下一滑，卻是踩到了襦裙的邊角，倒在地上後，側臉也被草地上的枯枝，劃破了一道血口。
與此同時，前方的黑暗之中，竄出來數頭野狼，徹底截住她的去路。
狼妖不緊不慢的走上前。
蹲下身，用尖銳的狼爪，十分憐惜的撫過女人側臉的血口，輕聲道：“如此精緻可人的臉頰，現在卻多了一點瑕疵。”
說罷，他一把捏住女人的下顎，稍微用力，骨頭彷彿要碎了一樣。
疼得女人滲出汗水，脣齒髮白。
狼妖湊近過來，臉上那股玩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煞氣：“這張臉是我的，你再敢傷了它，小心我吃了你！”
女人嚇得想要瑟縮，可卻被捏着下巴無法躲避，眼底涌出了痛苦色。
驀地，後方傳來了一個疑惑地聲音：
“啊，抱歉，我剛剛吃完。”
“請問，你們是新到的食材嗎？”
狼羣轉向，狼妖也擡起頭來。
望着不知何時，出現在十幾米開外的一道黑色人影。
他甩掉女人，站起身，面上陰霾密佈：“你剛剛說什麼？”
“我是問——”
“咬死他！”
不等宋仁說完，於黑暗的草叢中，突然躥出了數頭格外壯碩的妖狼。
瞳中冒着綠光，從各自方向撲殺上來。
只不過，今夜山林格外熱鬧。
遠處一聲猛虎咆哮，聲音洪亮無比，響徹整片山林。
以至於剛剛行動的狼羣，出於本能的，在剎那間收縮回來。
緊隨其後，一頭格外龐大的猛虎也從林間一躍，輕易便闖入進來。
狼妖赫然發怒，周身皮肉膨脹，毛髮愈發茂盛起來。
化身一頭十餘米大的巨狼本相，衝去猛虎。
嘭！
兩相撞在一起之後，猛虎卻驀然散去，轉而一道碧玉螳螂浮現出來。
巨狼猝不及防，被一腳正踢。
踹飛出百十米遠，翻滾着撞斷了數棵林間巨樹。
撕咬過來的狼羣，也被那碩大螳螂三下五除二輕易打飛出去。
等到巨狼從斷裂的樹樁下爬起時，那碧玉螳螂已經又換成了一尊巨大體形的獵豹。
在獵豹的虛影之下，浮現的卻是驅魔人之一的北斗五行拳。
一朝得勢，剛要趁勢猛衝，徹底絞死那妖狼。
可才衝出一半，位於更高的樹梢上，一道白髮蒼蒼的老者突然從天而落。
右手的腋下還拄着一根深棕色柺杖。
其纏上了衝殺過去的北斗五行拳，以格外醒目的一大一小兩個腳丫，竟是逼得北斗五行拳只得原路退回。
轟！
山地上烙下了一方巨大的腳印。
驅魔人之一，天殘腳拄着柺杖落在山地間。
北斗五行拳憤憤不平：“喂，天殘腳，你又來跟我搶飯吃！”
天殘腳伸手捋須：“大家都是奔着妖氣找到這裡的，誰先捉到了，那自然就是誰的。”
北斗五行拳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搶來搶去有什麼意思，既然要爭，那不然咱倆就先來幹一場試試。”
天殘腳：“我倒是沒意見。”
兩人意動，剛要動手試探，卻像是驚覺什麼，同時間轉過頭。
就見不遠處，一道白衣公子御劍而來。
夜風徐徐，襯得他更多了幾分仙氣。
飄然見落在倒地的年輕女人身旁，飛劍懸停一側，他瀟灑跳下：“這位姑娘，在下空虛公子，天下第一驅魔人。”
年輕女人下意識的退到宋仁腳邊，站起身，瑟縮的拽住宋仁衣角，可憐兮兮的望過來：“先生……”
宋仁挑眉，莫名的瞥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空虛公子卻深受打擊，小聲嘀咕：
難道我剛剛的登場方式不夠帥氣嗎？
還是說，正是因爲太過了，所以讓其自慚形穢？
天殘腳回頭，淡然捋須：“早就聽聞空虛公子的空虛劍法天下無雙，倒是不知當真如何。”
空虛公子剛要得意一下，遠處的山林裡，四位大娘擡着空蕩蕩的單人木轎，一邊急匆匆的追過來，一邊遠遠的就向他高喊道：
“腎虛公子，你別跑啊！你還沒有付我們工錢呢！”
“……”空虛公子臉色一黑。
北斗五行拳望一眼追過來的大娘，打了個激靈，感嘆：“哇，這四顆老蔥，你是從哪拔的？”
空虛公子：“這荒山野嶺的，能找到四個已經是很不錯了。”
天殘腳：“那你爲何不自己走兩步呢？”
空虛公子：“走路不就和你們一樣了嗎，我空虛公子當然要有自己的風——”
轟！！！
三人最後的話都沒能說完，被一聲轟鳴巨響徹底打斷了。
那頭趁着三人對話間，想要順勢開溜的狼妖，已經倒在了一片血泊中。
三名驅魔人驚詫回頭。
卻見，在月光灑落一處，一道簡單的身影正提着巨大狼頭，站在百十米開外的林間荒地上。
夜色如洗，鮮血灑在了四周。
在月光下，顯得深沉而黑暗。
宋仁轉身回頭，在周遭的狼羣失去頭目而轉身要逃時，揮臂一掃。
轟！
山地撼動，狼羣連哀嚎都沒能發出，就淹沒在斷裂的碎石與灰塵之中！
正望着這一幕的三名驅魔人，伴着撼山的顫動，各自也下意識的抖了一抖。
這人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