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百善,也莫抵一惡。
善惡本就相依,即便對方已然向善,可宋仁給予的最大容忍,也只是願意多給其一個逃跑的機會罷了。
但,白蛇心性變了,又主動求死的話,就只好成全它了。
寬恕,那是佛的事情。
自己是負責超度的!
此刻
如同屋舍般大小的戰車,正在山林間左衝右突。
戰車內,二煞透過內在的潛望鏡,環顧過四周後,對段小姐道:“寨主,那蛇妖似乎並未追上來。”
四煞的指尖繞着髮絲,打量一眼宋仁後,開口:“沒看錯的話,方纔的那聲旱雷像是擊中了對方。”
段小姐也已瞭然,此時則繞着宋仁轉了一圈,最後才擡頭道:“你也是驅魔人?”
宋仁點點頭。
段小姐好奇:“可憑什麼啊?”
先前見到的時候,這人都快被嚇傻了吧?
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差點就被蛇妖一口吞下了。
即便真是驅魔人,恐怕也只是個學藝不精的傢伙吧。
宋仁沒想去證明什麼,只是詢問道:“可以放我下車嗎?”
段小姐見已經甩脫了那條蛇妖的範疇,剛要點頭,又聽四煞倚在旁邊,對宋仁勸了一句:
“你最好還是不要着急,據說在附近一帶的山路上,出現了一個怪物,正沿途對所有生靈展開無差別屠戮。”
宋仁疑惑的望了對方一眼:
還有這樣的狠人嗎?
我這一路過來,怎會沒有看到呢?
段小姐則大咧咧的擺擺手:“讓他走,讓他走,愛留不留,救他一命也算是出於同行,也是仁至義盡了。”
大煞連忙站起身:“喂,小子,走可以,但方纔救你一命,你要怎麼感謝我們啊?”
宋仁看他一眼。
大煞頓時就莫名的有些心虛了,下意識想將剛剛的玩笑話一筆揭過。
卻見宋仁已經攤開手,掌心裡是十顆沉甸甸的金豆子。
他遞到大煞面前:“當做謝禮,就此別過了。”
直接送給對方後,在其他人有點錯愕時,宋仁已經推開了戰車的門,一步躍下。
於疾馳的戰車上,穩穩落腳於林間土地上。
大煞也沒料到對方會這麼利落。
十顆金豆子雖然不算多貴重,但一句話就輕易遞送過來。
這兄弟有些大氣啊。
他忍不住對宋仁提醒一句:
“小子,這錢不白拿你的。”
“先前提到的那怪物,我們也並非兒戲!”
“據說是從東南方趕過來的,似是奔着西北而去,你若是聽進去了,自是當心便可。”
宋仁:東南……
這不是我一路走過的路徑嗎?
一整夜的時間,怎麼會碰不到對方……
等等,他們口中的怪物,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宋仁擡起頭來,最後望了一眼,已經逐漸遠去巨獸戰車。
也不再多想,乾脆埋頭繼續趕路。
……
山野河道處
這類有處依山而建的漁村,正好卡在河口的位置上。
約莫有數十戶的人家,大概有着上百口的漁民。
在依山傍河的地理優勢下,促使落戶於此的人家,天然便是依靠着捕魚爲生的。
山路不便,就多走河道。
也讓這條母親河,成了整個小漁村賴以爲生計的,最重要的一條河流。
宋仁在穿山越嶺的期間,遠遠的就已注意到,在遠方河道上空,有妖氣匯聚於此。
正好這一路走來,遇到的妖魔鬼怪越來越少了,宋仁便來湊個熱鬧。
站在小漁村較後的山頂上,上千米的距離,就已瞥到河道中的地方,一名裝模作樣的中年道人,正站在木筏上,拋下手中似是繡球模樣的東西。
隨後,水面上炸開了一朵頗大的浪花。
一條白腹上翻的扁平,超大的魚浮到了水面上。
宋仁見到這一幕,才頓覺恍然。
這裡怕不是降魔篇中,最初魚妖登場的地方吧。
那魚妖,也就是沙僧故事的原型。
其在小漁村內興風作浪,吃掉了一位正在河中逗弄自家孩童的漁父。
之後,還會在故事線裡,將其妻子,連同幾歲大的女兒也一併吃下。
是真正意義上的,將一家三口全都送去闔家團圓。
只是,目前的故事纔剛剛開始,母女二人還暫時無恙。
而漁父之死,則讓小漁村裡一片譁然。
村中集資懸賞了驅魔人,前來降妖除魔。
中年道人便是爲了賞銀而來的。
只不過,他的本事有限,或者說只會點雞毛蒜皮,也就是糊弄糊弄鄉野村夫罷了。
那條被他誤炸的,酷似魔鬼魚的東西。
在降魔篇中也有提到,其被陳玄奘稱之爲古氏魚。
事實上,它的學名應該是古氏𫚉。
這是一種常年生活在深海的魚類,出現在降魔篇中的河口位置,多少是有些不正常的。
原因麼,或是洋流導致的魚類誤入。
或是是被道人特意引過來,用以誆騙漁村,證明自己已經降服魚妖的一種障眼法。
宋仁注意到,河口方向的妖氣,始終籠罩着。
只是時不時的翻滾、涌動,應該是又要來了。
想到之後的故事線裡,那個被魚妖一口吃下去的無辜小女孩。
以及那位爲母則剛,只憑一把鋤刀,就跳下河中與魚妖搏命的母親。
宋仁稍許的停頓後,從山頂上縱身。
一束微弱的雷弧閃爍而下!
落在小漁村搭建起來的木結構窄道口。
剛要上前時,卻又聽得不遠處,傳來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
“咦,小子,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剛剛明明沒有看到你啊。”
宋仁轉過頭。
就見漁村外的山腳下,一架造型獨特的巨獸戰車剛剛停在了那裡。
大煞從戰車裡冒出頭來,好奇的打量了一眼宋仁,口中嘀咕道:“奇怪,就算是同路而行,可你怎麼比我們來的還快。”
四煞也下了車:“看來,你也是奔着那魚妖的賞金而來了。”
段小姐以女漢子的形式跳下車:
“雖然有先來後到的說法,但降妖除魔,大家還是各憑本事吧。”
她的話裡,以及表情上,那副躍躍欲試的較量意思太過明顯了。
宋仁也只當沒見到,對幾人點點頭,禮貌的道上一聲:“好巧。”
段小姐:“……”
四煞撲哧一笑,將髮絲挽過耳畔,好心提醒一句:
“巧是挺巧的,可話說回來,那魚妖是有些道行的。”
“以閣下的實力,最好還是先行觀摩觀摩,讓我們寨主來試試手吧。”
說到這裡,她又望向段小姐:“寨主,那魚妖若是一直躲在水下,怕也是個麻煩事吧。”
其餘幾煞聞言,也各自商量起來。
最後還是準備由其中一個下水,從而先引出魚妖,浮上水面再做行動。
交流間,年紀最小的小煞突然搶話:“咦,剛剛那個人呢?”
在幾人商議行動的間隙。
宋仁已經先一步找上了小漁村的村長。
眼下,漁村裡衆漁民,正將古氏𫚉用漁網吊掛起來。
村長無比感激的捧着一籮碎銀子,來到道人面前:
“道長,此番降妖,我等實在是感激不盡,這裡有一些碎銀兩,以及兩條千年鹹魚,還望笑納。”
中年道人十分絲滑的接過籮中的碎銀。
又順手將千年鹹魚幹還給了村長:“身爲修道之人,志在濟世爲懷,如此寶貴的東西,我是不會要的。”
“……”村長望着道長將碎銀兩全部揣進包裹裡,張了張嘴還是沒說什麼。
算了,只要能除掉那魚妖就好。
不然的話,這依山傍水的漁村若一直無法下水。
對他們這些漁民來說,實在太過致命了。
道人伸手示意周遭村民安靜一下,隨後朗聲道:“諸位,現在妖怪已經抓到,如何處置,隨便你們!”
“打死它!”
“它不是已經死了嗎?”
“再打死它!”
“報仇!”
“報仇!”
人羣后面,正頂着雞窩頭的陳玄奘,吃力的擠了進來,開口道:“都搞錯——”
話沒說完,就聽到一旁,傳來一道不大不小,卻正好壓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那魚妖還在水下。”
周遭霎時間安靜下來。
漁民們紛紛回頭,望向走進來的宋仁。
見其隨是粗布麻衣,但衣衫乾乾淨淨,眉目清澈,自有一番氣度。
村長語氣也客氣幾分:“閣下也是驅魔人?”
宋仁沒有回答,而是望了眼下方的河面,隨後收回目光,道:“我可以幫諸位降了那魚妖,但這份賞錢也該歸我,可有意見?”
若是其他地方,宋仁倒不會在意這點銀兩。
但就如故事線中提到的那樣,魚妖生前本是救人善舉,卻被當地漁民誤做人販,給生生打死後,還曝屍河灘,任由魚蝦啃食殆盡。
這一點也足以看出,這漁村本身也算不上多幹淨。
窮山惡水出刁民,並非戲言。
在故事線裡,陳玄奘僅僅是說起了古氏𫚉並非真正魚妖的問題,就被道人以三言兩語,輕易蠱惑的羣情激憤的漁民,要揚言將之打死了事。
可見此地民風之彪悍,僅僅是私設刑堂已經不足爲道。
可,即便如此,也遠遠算不上有多惡,最多也是愚昧而已。
山野刁民天然抱團,歷來如此。
對他們,宋仁談不上厭惡,但也不至於會欣賞。
正因如此,在賞銀的方面,是一點都不能少的。
村長等人聞言,面面相覷。
主要還是宋仁的言談舉止,太過自信了,以至於讓他們也有些動搖。
道人見勢不妙,連忙站出來想要蠱惑這幫漁民:
“一個慈愛的父親,善良的丈夫已經被妖怪所殺,可這人卻在這裡爲了一點賞銀,執意哄騙大家,此人究竟是何居——”
宋仁回頭,打斷他道:“你哄騙山野刁民也便罷了。”
村長等人:……
宋仁:“可在正事方面,你最好給我閉上嘴。”
“不然的話,也就不必再開口了。”
被那雙充滿警告意味的雙眼直視,道人下意識的嚥了口唾沫。
可身旁一衆茫然的漁民們,以及懷中的銀兩,給了他更大的膽氣,清清嗓子道:“胡說八——”
啪!
未他講出第四個字眼。
清澈響亮的巴掌聲猝不及防。
而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道人的整個頭顱瞬間轉了三圈,柔軟的脖頸擰成了麻花,最後轉回來的正臉,無力的垂在胸口上。
脣角沁出血絲,雙瞳徹底失神。
死了?!
這乾脆利落的死法,委實驚到了一衆漁民。
雖說大家在私下裡,早就不是頭一次見過死人了。
但像是道人這般死相奇特的,還是讓他們大驚失色了。
而那扮演着道人弟子身份的小廝,連銀錢都顧不得了,悄悄擠出人羣,就要開溜。
卻被反應過來的漁民反手扣押下來。
Www•ttκan•co 宋仁不在意這一無關緊要的小角色,而是對周遭漁民道:“現在的話,還有誰質疑我剛剛的話嗎?”
漁民們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道長屍首,估計現在都還熱乎着吧。
一衆人噤聲了。
陳玄奘趁機擠進來,望着屍體嘆了一口氣:“道長只是欺騙了大家一些身外之物而已,罪不至死的。”
村長等人轉過頭來,臉色各自複雜的望向他。
若非宋仁站在這裡,就憑陳玄奘這番以他人痛苦,彰顯個人慈悲的言辭。
怕不是要被正處於憤怒期的衆漁民,給生吞活剝了。
那些身外之物,可是他們這些山野漁民賴以生計的最大盼頭。
騙人錢財,如殺人父母!
宋仁瞥他一眼:“世間哪有什麼罪有應得,不過是由誰來定義罷了。”
說罷,也不去和陳玄奘去辯經。
他可沒信心用口才說服大名鼎鼎的三藏法師。
轉而對村長道:“那魚妖在生前時候,也是多行善舉,且是救下了村中的孩童,可被諸位惡意定爲人販後,活活將其打死,曝屍河灘。”
村長驚訝的張張嘴。
宋仁繼續道:“所以,諸位口中的報仇,放在魚妖的身上,也同樣說得過去。”
說罷,他轉過身去。
在一些年長的漁民們隱隱記起一事,面上紛紛現出愧疚之色時,宋仁則在低聲自語:
“只是,在我這裡,他是說不過去的。”
最後,站在窄道的河邊上。
宋仁回頭望了一眼匆匆擠進來,想要就魚妖的賞金,分一杯羹的段小姐等人,提醒道:
“哦,對了,重申一遍,我不是怪物。”
“我姓宋名仁。”
“目前爲止,是一位驅魔人。”
話畢,縱身一躍,靜靜的立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