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所有江浙囚犯張元子圍起來的人們,已經徹底傻眼了。
——這是一個並不龐大的國度,所屬於千里開外一座修行宗門管轄,但那個宗門強調無爲而治,除了國王和最強大的宗師煉炁士以外,大部分百姓都不知曉他們的存在。
所以燕國的大多數生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他們的認知當中,宗師煉炁士便已經是煉炁士能夠達到的天花板。
也就是那修行境界中的第六境,渡厄境界。
已經是他們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了。
是絕對的無敵。
絕對的強大。
不可忤逆的至高!
哪怕是國王也要以禮相待。
可就在今天,所有的一切認知被徹底推翻,就像是脆弱的瓷器遭受到鐵錘一擊,砰一聲碎了一地!
在他們的眼前,那位被他們奉爲太上老祖的渡厄境煉炁士,竟就那樣毫無徵兆的倒下去了。
氣息全無。
——在場的要麼是身經百戰的將士,要麼是飛天遁地的煉炁士,所以甚至不需要接近,他們就能夠看得出來,那位宗師煉炁士,已經死去了。
魂飛魄散。
那一刻,驚慌和恐懼猶如恐怖的蝗災,一瞬間籠罩了整個黑夜的皇宮!
所有的將士們全部瑟瑟發抖,所有的煉炁士臉色更是陰沉的難看。
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到那囚犯張元子的身上。
驚恐,駭然,不解,悲忿……種種情緒,不一而足。
但更加詭異的是,和想象中那種一旦逃出生天就大開殺戒的絕世魔頭不一樣。
眼前的張元子沒有任何一點兒攻擊他們的動作。
亦或者說,自始至終,他的眼睛裡都沒有眼前的一切——無論是那鐵甲錚錚的兵士,還是仙風道骨的煉炁士,亦或是國王和那已經涼了的宗師煉炁士。
都沒有存在於他的眼眸當中。
他只是向前走去,就好像是有什麼目標那樣。
而除此以外,所有的一切,都如虛無那般,熟視無睹。
發現了這一點以後,老國王當機立斷,大聲下令!
“散開!不要擋在他的前方!”
聽得這般命令,衆人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紛紛讓開一條道。
——雖然這種情況之下,堂堂皇宮的武力,竟然給一個越獄的囚犯讓路,說起來太過丟人和貽笑大方。
但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
——燕國最爲強大的宗師屍骨未寒,死的無比詭異,連他都不是對手,整個皇宮又有誰還能夠攔得住這張元子呢?
於是,在這般詭異的氣氛之下,那張元子一步一步,朝太陽即將升起的方向走去。
而在那一刻,在某一個角度,老國王終於看清楚了張元子的雙眼。
那是一雙深邃,混沌,彷彿什麼都沒有,卻又彷彿包羅萬象的眼眸。
老國王怔住!
張元子,這個人是相當熟悉的。
整個燕國有名的絕世魔頭,曾血祭十萬人一戰成名。
當時審判他的時候,老國王就在殿上。
他曾親眼看到這個可怕的惡魔眼中那無法消散的殺意和暴虐,就像是最兇最惡的野獸那樣。
到現在,這種暴虐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那深淵一般的混沌!
終於在這一刻,這位老國王恍然大悟!
——眼前的傢伙,雖然擁有着張元子的皮囊,但絕對不是張元子本人!
在這副血肉之下,藏着的是某種更加恐怖和可怕的存在!
而就在他驚駭之時,那張元子已經走到了三尺厚的經過各種手段神通加固過的巍峨宮牆面前。
明明那敞開的宮廷大門就在他左邊一丈之地,但他卻完全沒有轉變方向的意思,就像是一個傻子一樣,朝着那偉岸的宮牆走過去。
然後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只看整個大地都轟鳴震動起來,那將整個皇宮都保護起來的圓形巍峨宮牆就好像受到了什麼恐怖的巨力撥弄一般,硬生生順時針旋轉了一丈。
正好將那敞開的宮牆大門對準張元子的正前方。
然後他就那樣不急不緩地走了過去。
看得老國王和無數國民,驚駭莫名!
——他們甚至想過對方走過去的時候以肉身將那龐大的宮牆完全撞碎,一往無前。
但卻從來沒有想過,明明是深深的固定和紮根在大地之下的宮牆,卻好像有生命一般做出了這般詭異的舉動——那種感覺就像是大地在給張元子讓路一樣。
何其駭人?!
老國王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下令,在張元子行進的方向,清空出一條道來,萬萬不能讓任何百姓擋在他的前面,以免徒增傷亡。
同時,老國王帶着燕國剩下的幾個煉炁士,遠遠吊在那張元子後面。
——他們必須要調查,調查清楚這出自他們燕國大牢的怪胎究竟是什麼來路,然後向更上一級的宗門彙報上去。
這是他們的責任。
而隨着那張元子繼續前進,更加可怕的是被老國王和幾個煉炁士收入眼底!
只看京城當中,他所過之處,房屋爲其挪移,讓出前路,城牆爲他旋轉,讓城門正對着他。
而出了城以後,他遇到山,山就變矮,直至成爲平地。
他遇到河,河就結冰,凍成一條康莊大道。
他遇到茂密叢林,那蒼翠的灌木變齊齊倒向兩邊,讓出一條路來。
……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整個天地都在避讓他一樣!
看得老國王和幾個煉炁士,目瞪口呆!
——這絕對不是燕國這種彈丸之地能夠出現的人物!
而那張元子,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了有人跟隨,但看那般模樣,似乎哪怕就是知曉了也完全沒有任何在意。
只是一步步的向前,他那渾濁如同深淵一般的眼眸當中,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座山。
或者說,一個人。
幾十百里之外。
天葬淵上。
餘琛對於所發生的一切,尚且並不知情。
亦或者說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經不在這一方世界——肉身或者說投影在天葬淵上,但意識卻完全在那新世界當中。
新世界邊緣,一片無比廣袤的無垠星空,荒涼的隕石奇形怪狀,散佈在整個星海。
偶爾也能見荒蕪的行星,橫亙在寂靜的宇宙星空。
但卻沒有任何生命。
——這是新世界一處荒涼之地,同樣也是餘琛尋找之地。他如果想要將整個三界都搬遷到新世界去,那麼必定要對所在之地的環境和規則都進行徹底的改造,以便於三界生靈的生存。
但這就需要一個足夠龐大,足夠空曠的荒蕪之地。
要不然倘若是新世界的生靈在其中,同樣也無法適應改變過後的三界的環境。
餘琛自然不可能厚此薄彼。
所以將初步的三界落腳之地選在了這一片邊緣的星空。
然後,心念一動。
剎那之間,無窮無盡的流光自虛空無中生有,就好像是一層薄薄的水霧一般流轉覆蓋,將無比龐大的一片虛空都籠罩起來。
將外界與這一片星空完全隔絕開來。
然後在那星空當中,所有的一切盡數灰飛煙滅——無論是那一枚枚龐大的隕石,還是巍峨的星辰,亦或是小到哪怕一粒微塵……都在一瞬間徹底消失,就像是被刪除了那樣。
緊接着,這一方被隔絕出來的虛空,發出轟隆的震響之聲,就好像在世界的底部有什麼龐大的機器在運轉一樣。
規則,被一條條改變。
大道,被一點點調整。
時間和空間也在被修改。
這個過程並不複雜,但相當冗長——因爲如今新世界可以說就是餘琛真正的軀體。
而每一個部分,每一片虛空,都相當於他軀體的一部分,無比重要。
所以所有的改變都要循序漸進,都要慢慢轉變和適應,而不能一口氣改的天翻地覆,那樣對新世界整體會造成損傷。
而開始改造以後,餘琛便不必再將心神花費在上面了。
他將自己的神念覆蓋在整個新世界,讓龐大的世界預熱和運轉起來,以便於不久後航行至那無盡的時空亂海兇險之地。
而做完這一切以後,他的神念迴歸到了天葬淵上。
但就在意識迴歸太初世界的時候,他的眉頭猛然皺起。
因爲他看到了。
有人。
有人一路上了天葬淵。
當然這不是什麼重點,在宴會結束以後,他也就撤去了天葬淵的結界。
只要是個人,有點毅力,哪怕是凡人,都能夠輕鬆地登上山來。
真正的問題是……
眼前一共有五個人,一個身穿囚衣的中年男人站在最前方,身後跟着四個老者,其中一個身穿皇袍,剩下三人身穿道袍。
看那模樣,後方的四人是跟隨前方的囚犯上山來的。
而那後面的四人,能夠被餘琛一眼看透——都是有些修爲的煉炁士,不足爲道。
只有最前方的那個囚犯。
在餘琛的感知中,他明明應該是一具早已經死去的軀體纔對。
沒有任何的生命氣息,也沒有任何的靈魂波動,和路邊的石頭土塊沒有任何區別。
按理來說,本部應該能行動纔對。
可他現在,就眼睜睜的站在餘琛的面前。
與此同時,老國王和三位長老煉炁士,見了餘琛也是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眼珠子都瞪圓了!
——共主陛下!
他們對於三界高層的一切都並不清楚,但卻深深的知曉那位在幾年前已經傳遍了整個天地的共主陛下,同樣也看到了不久前的那場驚世大戰當中,共主陛下的偉岸身姿!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那位被整個三界無數生靈稱頌的共主陛下,竟然就在離他們燕國不遠處的一座荒山之上!
一時間,驚駭,愕然,欣喜……種種情緒從心頭升起。
四人立刻跪倒在地,無比恭敬和虔誠。
——至於那最前方的囚犯,仍然是沒有任何動作。
餘琛輕輕挑眉,看向老國王等人,“這是……如何回事?”
老國王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用最簡潔的語言將今晚所發生的一切如實道出,並且告訴餘琛他們就是追尋這囚犯張元子,方纔上了天葬淵,若有不敬之處,還請陛下息怒!
餘琛聽罷,也是來了興趣。
也沒有怪罪這幾人,讓他們先行下山去了。
最後,目光落在了囚犯張元子的身上,一寸一寸的打量着他,就好像要將他完全看透一樣。
按那燕國國王的說法,這名爲張元子的囚犯越獄以後,直奔天葬淵而來。
而此時此刻的天葬淵上,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地,非要說的話,只有餘琛。
也就是說,一個尋常國度的尋常囚犯,越獄以後沒有大開殺戒,也沒有立刻逃到天南海北,更沒有對曾經抓捕他的人實施報復,而是莫名其妙將目標對準了餘琛。
“有點意思。”餘琛眯起眼睛,開口道:“你是誰?”
那名爲張元子的囚犯終於動了。
他走到餘琛身上,在石桌對面的凳子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和餘琛面對着面。
在這個過程當中,他一直低着頭,那粗糙而髒亂的頭髮將他的上半張臉完全蓋住,讓餘琛完全看不到他的眼睛。
而面對餘琛的疑問,他終於是開口了——說出了越獄以後說的第一句話。
那個聲音沙啞,難聽,就好像是被外力控制着喉嚨擠出來的那樣。
甚至發音都有些不太清楚。
“我……想和你……做一個……交易……”
餘琛聽罷,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交易?
什麼交易?
所謂交易,應該是雙方都有對方看得上的財富或者寶貝,以物易物纔對。
可眼前的這個囚犯,這個在世俗國度當中大開殺戒的魔頭。
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能夠讓餘琛動心的呢?
亦或者說,他能給餘琛帶來什麼好處?
“比起交易,我更好奇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餘琛眼睛微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知道……你在這裡……你在任何地方……我都知道……”那張元子再度開口道。
餘琛聽罷,心頭一凝。
“你……究竟是誰?”
終於,這個時候,那張元子終於擡起頭來。
混沌而深邃的雙眸,讓餘琛感到無比的……熟悉!
“名字……只是用來區分……對獨一無二的你我……並不重要……”
“但如果非要有一個名字……你可以叫我……”
“黃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