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指尖飄落的鬍鬚，時本一郎的思緒，回到了那月光下的榛名山道上，無頭騎士雙手合十、化光成佛的一幕。
他一直認爲，這名爲荒木宗介的少年，大概是身負某種能渡化怨靈的半妖血脈。
畢竟，日本傳說中有着不少名字帶着“坊主”的妖怪。
青坊主、高坊主、大坊主、海坊主、黑坊主、入道坊主……
這名字帶“坊主”的妖怪，據說大部分是和尚死後繼續修行成妖，只憑天賦佛力就能引渡怨靈。
“靈識矇昧……無法得見法界真相……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
今日弘法的寥寥數語，卻點醒了他。
“時隔近千年，日本竟然又出了一名入世尊者，實乃佛門之幸！”
與佛有緣之人有千百種，但是靈識未開便能渡靈體成佛的，只有一種。
佛門大能轉世，亦稱尊者。
自己之前居然還妄自揣測別人是什麼光頭“坊主”的殘留血脈，雖然也算沾點邊……
看來人老了，膽子也小了。
“……我在想什麼呢，諸邪退散、諸邪退散!啊哈哈哈，弘法主持早說嘛，原來那傢伙是入世尊者，難怪……”
另一側，纔回過神來的望月綾乃用力地搖了搖頭，心虛地將腦中那出已經發展到“荒木宗介和弘法主持赤身含淚相擁、從此以後父慈子孝”的大戲甩掉，有些心虛看着面前神色虔誠、一臉正氣的弘法主持。
“等等……入入入入入……世尊者？！”
然後，她才反應過來，弘法主持和時本一郎剛剛的對話有多麼的驚世駭俗。
“怎……怎麼可能……”
回味着時本一郎剛剛的話，望月綾乃整個人瞬間石化。
“哪位佛門高僧會想要轉世成隔壁那個低級、無恥、暴力、貪財、滿腦子肌肉的白癡？！”
佛門高僧轉世，在日本雖然極爲罕見，但並不是沒有。
其中最爲出名的一位，乃是飛鳥時代的大聖人、有着“日本釋迦牟尼”之稱的聖德太子。
據傳，聖德太子的母親懷孕前，曾夢到金色和尚顯聖，自稱“有救世之願”。
聖德太子出胎時，亦有金光自西方照耀宮殿。
剛出生便能說話的聖德太子，在之後的歲月中，不斷展露佛法天賦，也逐漸覺醒“宿命通”，回憶起前世種種因果。
據前世記憶，他在龍國累世轉生多次，上一世爲龍國天台宗第二祖南嶽禪師慧思。
從22歲攝政開始，直至48歲圓寂，聖德太子依靠其轉世多次累積的功德、高深的佛法、未卜先知的能力，遣小野妹子出使龍國求取佛經，推動了初入日本的佛家文化興起和廣傳，成爲“照亮飛鳥時代第一人”，留下了千古佳話。
可以說，沒有聖德太子，就沒有佛門在日本如今的興盛。
“弘法主持，您確認沒有搞錯嗎？轉世尊者，可不是開玩笑的……”
荒木宗介那傢伙除了麻煩和臭味、或許也喜歡吃咖喱之外，哪一點和聖德太子那樣的轉世高僧相似了，說他是小野妹子轉世還差不多……
雖然口中還在向弘法主持確認，但是望月綾乃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弘法主持既然敢用川崎大師寺和空海大師的遺囑作爲擔保，自然不是開玩笑的。
“佛曰，不可說……”
面對兩人的猜測，弘法低聲誦佛、不置可否，思緒回到了空海主持涅槃那晚。
“關於那位尊者之事，你不得對任何人言說……”
“那位尊者，日後若有所求，川崎大師寺上下，予取予求。”
“……縱然他與世界爲敵，你亦不可棄他。”
想起空海主持涅槃前的叮囑，弘法面露苦笑。
主持，若非眼見荒木尊者即將身陷囹圄，我斷不會妄言干涉。
更何況，這可是兩位施主慧根深厚、自行領悟到的，與我無關。
從那晚之後，弘法便一直在暗中關注荒木宗介、探尋空海主持涅槃之秘。
經過他冥思苦想，雖然不知荒木尊者緣何封印自身靈識，但無非就是爲了入世修行、感悟衆生疾苦、證道涅槃。
其憑藉自身佛體神通，在渾噩間無意除靈，似乎也暗合了佛家“無爲”之禪意。
而空海主持的涅槃，恐怕與觸動了荒木宗介身上的“封印”有關。
不能言說荒木尊者的身份，又要暗中護其周全，弘法也是左右爲難、煞費苦心。
“若是荒木宗介身份真如此特殊，那便按川崎大師寺的意思處理……不過，我仍要以第九課課長身份進行絕密備案。”
沉吟半晌，望月綾乃總算理清了思緒，深深吐出一口氣。
千年一遇的轉世尊者，可謂是日本佛門的絕密，難怪弘法主持諱莫如深。
要通過怎樣的過程和儀式引導其開啓靈識，只能由佛門說了算。
就算是皇室和政府機構，也沒有膽量與全日本佛教爲敵、妄自干涉一位轉世尊者在世間的“修行”。
雖然荒木宗介的言行舉止，與佛門高僧的形象有着雲泥之別。
但若以此爲結果來倒推之前種種，籠罩在他身上的迷團以及發生的一切，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能夠解脫六道、輪迴轉世的高僧，無一不是佛法通天的存在。
前世記憶尚未甦醒、入世歷劫的尊者，憑藉轉世積累的福報和高深佛法，無意間超度幾個怨靈、錘爆幾名半妖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
“……就這麼讓我走了?你確定？”
一小時後，警署門外，荒木宗介心虛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向身前的金髮少女確認道。
該不會只是假裝放自己走，等自己一回家立刻化身秘密女搜查官，突然上門來個“霸王回馬槍”、“C藥極限拷問”之類的，想要“人贓並獲”吧。
要不要先去橫濱港待機幾天呢，萬一勢頭不妙還可以立馬……
“我倒是……”
望月綾乃鼓了鼓腮幫子，不甘地瞥了他一眼。
我倒是想把你這傢伙關起來，“第九課十大酷刑”輪番上陣，讓你將所有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但一想到面前之人，將來可能是一名德高望重、普度衆生、禪心慧語……的“轉世高僧”，她便在巨大反差衝擊下、如同泄氣一般揮了揮手。
“……這邊已經沒事了，感謝你配合警方的調查，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其餘’的事情警方也不會再追究。”
“這，難道是……”
看着望月綾乃看似嚴肅的表情和其中蘊含的複雜意味，荒木宗介恍然大悟。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暗中包庇”？
畢竟，他認識的某位正義警察，也是慣用這招的好手，這幾年他可是深受其益。
“噢呵呵呵，那怎麼好意思呢，連帶之前保釋的事情一起，還真是欠了你超~大的人情呢，改日一定好好報答你！””
原本沉沉壓在心頭的“套牌違章”、“毆打犯人”等烏雲皆盡散去，荒木宗介如獲大赦一般摸着後腦勺感激地致謝着。
“……超大的人情嗎？”
看着荒木宗介離去的背影，望月綾乃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無論有心無心，無論剛纔還是之前，欠了“超大人情”的人，好像一直是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