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沉寂了下來。
鎮南王不由得輕嘆了聲。
“若每一個人族高層犯錯，都要處死，不免過於極端。”
他看着林焰，正色道：“其實作爲人族的領袖，需顧全大局，不能意氣用事……盟主也曾年輕氣盛，最終也收斂了鋒芒。”
林焰平靜說道：“我不是盟主，也不是人族的領袖，我習武至今，只求快意恩仇！”
“以私心論，他要殺我，便是取死之道，我要殺他，理所應當，誰也阻攔不得！”
“從大局論，殺死他們，才能治癒聖盟的弊病！”
林焰目光掃向周邊鎮魔司衆人，神色如常。
若說聖盟是一個巨人，那些私心過重的老傢伙，就是腐爛發臭的毒瘡，汲取着巨人的生機而壯大。
他們不會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會讓巨人死去。
他們只趴在巨人的身上吸血，來壯大自身。
甚至，他們想要成爲巨人的首腦，成爲聖盟之主，人族領袖，從而掠取無窮的資源，讓自身成爲世間最強大的存在之一。
而類似於那採藥人，更是覆滅了自家的聖地，來壯大自身。
種族對他們來說，不過是柴禾……用來讓自身火焰更爲熾盛的材料！
“毒瘡不除，人就有病，久病纏身，必然腐朽。”
林焰淡淡道：“久而久之，病入膏肓，聖盟再是龐大，也必分崩離析！你們心有人族，但爲此妥協，便是放任毒瘡蔓延……”
這些毒瘡，盟主在年輕時候殺了一批，殺得聖盟根基動盪，不得不停手。
可是到了如今，盟主已經老了。
不單是年齡老邁，氣血枯敗，壽元步入暮年。
老去的還有盟主的心志。
多年治理聖盟，爲了大局穩定，他與各方勢力牽扯太重，妥協太多，至今已深陷其中。
就算他自身依然清正，沒有被污染，可是面對那些熟悉的部下，面對那些曾經征戰詭夜的功臣，他未必還有動刀的殺伐之心！
盟主提不起刀，所以才需要一個敢於殺戮的外人，替他割掉這些毒瘡，讓聖盟生機更盛！
林焰是最合適的人選！
作爲外人，與聖盟各方勢力沒有牽扯！
作爲聖師，他名傳天下，世間人族皆對他有敬畏之心！
作爲武夫，他是一柄極爲鋒銳的刀，無所畏懼，且堅韌無比！
三榜齊上，十有八九便是那位盟主的意思。
盟主離去，留下這麼一個局面，已經有了藉機交託聖盟的意思。
這一次的風波，是讓林焰立威！
好比當年，盟主殺穿各方，氣焰之盛，威臨天下，聖盟各方勢力不敢再起妄念！
“對於接管聖盟，我沒有太多的興趣。”
林焰淡淡道：“可是斬殺妖邪外敵，割去人族毒瘡……我很有興趣！”
他看着鎮南王，繼續說道：“放任這些毒瘡蔓延，你們有懈怠之罪！阻我割去毒瘡，是爲虎作倀，你們該有同罪！”
“……”
鎮南王沉默了下來，嘆道：“聖師的意思，本王會如實告知於諸位太上長老！但有一點……”
他遲疑道：“你行事如此張狂，殺性這般沉重，原本打算擁立你爲盟主的一些老輩人物……”
他嘆了一聲，不再多言。
而林焰知道他的意思。
殺性太重，只恐殺得人族高層缺失，如當年盟主殺了之後，人族所面臨的危機！
儘管盟主後來平定了危局。
但聖師是否有當年盟主的魄力和本事，能否穩定大局，誰也不敢賭！
何況盟主殺戮之後，儘管平定危局，其中人族經歷的動盪與浩劫，各方人族……在危局當中的損失，那些人流的血，許多人丟的命，終歸是回不來了。
他們不敢放任聖師行事！
也就未必再敢擁立聖師爲盟主！
“是害怕人族動盪，還是怕他們自己也不乾淨，恐我家老爺當了盟主之後，把刀橫在他們的脖頸上，從而引火燒身？”
小白猿探出頭來，嘿然一笑。
鎮南王臉色變得愈發複雜。
他吐出口氣，隨後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此前殤日聖地出現的那尊舊神，掌握着四象化靈陣……”
“這尊舊神，至今不知去向，如今高層懷疑，祂也許不受‘道場’的限制。”
“也就是說，祂或許可以遊走於世間。”
“四象化靈陣可以奪取大氣運，祂卻將此陣傳了出去，多半不是與人族爲善的神靈！”
這樣說來，鎮南王沉聲說道。
林焰平靜說道：“避世的神靈，至少有一大半，都是因爲不願庇護人族，藉機逃脫古仙的舊約！”
“太上閣已經懷疑，這尊舊神到了聖盟北部邊境，因爲近期聖盟北部的一座禁地當中，諸多妖邪異動。”
鎮南王說道：“四象化靈陣，疑似已經廣傳四方，不單是人族，就連妖邪之類，恐怕也有掌握此陣的……你要小心謹慎！”
“舊神……妖邪……”
林焰沉吟着說道：“對於祂們，我從來沒有放棄過防備！”
他看向鎮南王，嘆息道：“無論是在南山聖地還是這上百聖地所組建的聖盟，我也都不敢放下防備！”
——
天命城。
小院之中。
只見三五個老者，圍爐煮茶，談論風花雪月，頗是愜意。
然而未過多久，便見院外一個年輕人，恭敬地呈上一張符紙。
“鎮南王爺傳來消息！”
“他晉升人間武聖，即將加入太上閣，卸任鎮南王之位，今後要改口了。”
爲首的老者，擺了擺手，示意年輕人退下。
年輕人躬身施禮，又鄭重朝着其他的老者見禮。
他不敢有半分怠慢。
只因爲這數位老者，皆是出自於太上閣。
每一位都是聖盟的太上長老。
待着年輕人退了下去，便見爲首的老者，將符紙扔在爐中。
燃燒的白煙，嫋嫋升起。
煙霧憑空化作文字。
鎮南王將此次殺局的一切來龍去脈，以及他與聖師的言談，全數書寫在了上面。
“聖師年紀輕輕，本事極高，不亞於我等了。”一位老者感慨着說道。
“他將來還有很漫長的歲月。”另一名老者不由得撫須道：“他如此年輕，未來不可限量。”
“此人若能守住本心，不被權勢矇蔽，下一代的聖盟，必然繁榮興盛，就怕他如此年輕，站得太高，權勢過重，以至於凌駕九霄，俯視衆生，從而背離了初衷。”又一位太上長老嘆息道。
“過於年輕，代表他坐上盟主之位，便要佔據很長的歲月，後來之士，無望登臨最高之位，也會生出不必要的權勢之爭。”
“老夫建議，還是壓一壓他的氣焰，等他將來真的成了大勢，年過百歲，纔好繼任盟主之位，如此……再過一二百年，他年邁之時，便可卸任。”
“……”
爲首的老者，飲了一口茶，說道：“年輕氣盛是好事，他天資極高，戰力極強，未來大有作爲……老夫是願意輔佐他的。”
但話鋒一轉，又嘆息道：“但他殺性太重了……”
“是啊，他斬殺妖邪，除滅天人，自是極好的。”
適才那撫須的老者，出聲說道：“但他連真正的人族高層，都無法寬容，過於嚴苛，過於剛正，過於分明，一旦繼位，難免人人自危！”
“我們這一脈，求的是聖盟安穩，人族繁衍生息，杜絕一切變故。”
爲首的老者嘆道：“看來他並不是我等這一脈，所需要的新任盟主！”
一直沒有出聲的那名老者，終於開口，說道：“我認爲聖師的理念，並沒有錯誤。”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這老者身着道袍，雪白的眉毛極爲濃厚，眼神甚是熾烈。
“聖盟就是巨人，割掉了毒瘡，才能身康體健，繼續成長壯大。”
白眉老道語氣平常，說道：“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這些腐朽的傢伙趴在聖盟身上吸血，久病不愈，甚至禍及後代……不如割掉他們，哪怕一時虛弱，需要靜養，至少將來得以康健，全力應付妖邪……乃至於舊神！”
“可當年盟主已經做過一次，時至今日，聖盟也的弊病，也依然還在！”
爲首的老者嘆道：“人有私心，便杜絕不了這些弊病！”
“當年盟主沒敢殺乾淨，妖邪之禍便發生了，遺患過多！”
白眉老道站起身來，說道：“眼下，盟主既然選了他，必然還有重現當年的想法！爲此，盟主定然不會毫無準備……”
他看向其餘老者，說道：“我總覺得，盟主祛除不盡的弊病，他能除盡！盟主平定不了的禍事，他能平定！盟主承擔不住的後果，他也能承得住！”
“……”
諸位太上長老，均是沉寂了下來。
片刻之後，爲首的老者才道：“其實聖師與我們，都有相同的理念，要聖盟壯大，要人族安穩，要妖邪退避，要天下太平！”
“只是聖師做事方法，與我等有所相悖。”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我們不相信這般年輕的聖師，有這個能力，可以徹底清除弊病。”
“也不相信以聖師當今的年歲，有能力平定下一次妖邪之禍。”
“我們不否認聖師的未來，會超過歷代盟主。”
“但是我們無法將希望寄託在一個這樣年輕的人物身上。”
“而我……”
爲首的老者眼神黯淡，道：“就算沒有舊法的隱患，我也不相信，他如此年輕，成爲人族領袖，可以維持本心，直至年老，都牢記初衷……”
另外一名老者說道：“何況成爲人族領袖，不僅僅是看他殺敵的本事，不僅僅是看他對功法的造詣，也不僅僅是看他身上的氣運！”
“我們讓他網開一面，就是要看他如何取捨！”
“他選擇要殺死幕後的人間武聖！”
“證明他不願退讓，不願舍下仇恨，而是要快意恩仇！”
“這樣的性子，適合衝鋒陷陣，斬妖除魔，不適合來揹負一個種族的命運。”
“就算是盟主，很多時候，對於妖邪，也都只能選擇退讓！就算是盟主，對於人族內部之事，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隨着衆人的議論。
白眉老道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剎那之間，場中氣氛沉寂了下來。
先前所有的議論，在這一刻，都偃旗息鼓。
“未來他是否會改變本心，我不知道。”
白眉老道緩緩說道：“但是現在，整個聖盟，沒有人比他更純粹！”
半晌無言。
“好。”
爲首的老者輕聲道：“我們都老了，未來怎麼樣是看不到的，眼前的聖師，確實是年輕一代最出色的人族。”
“也許他過於年輕，不具備成爲領袖的權謀，但我們可以輔佐。”
“現在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本事！”
這老者平靜說道：“天門是他和上蒼之主，一同摧毀的，而今上蒼之主已亡，就剩下他了……只要他能夠除滅天門所有餘孽，就證明了他的本事！”
“天人最大的危害，是深藏於人族，比外敵還要可怕！而三大天尊，尤爲神秘……”
“我們每日都能看見妖邪對人族的進犯，每個地方都會發生。”
“可是妖邪，終歸是外敵，反而天人，往往會在關鍵時刻，讓聖盟損失慘重，極爲致命。”
“如果聖師能斬滅三大天尊，老夫願傾盡所有，輔佐於他！”
這老者掃過衆人，說道：“諸位呢？”
白眉老道神色肅然，道：“一樣。”
其餘太上長老，均是對視了一眼，旋即點頭。
他們皆是位於太上閣。
但他們也認爲，不是每一位太上長老，都有着跟他們相同的信念。
他們的理念，是維持聖盟，使人族安穩，爲此……不擇手段！
他們認爲自身的信念，要比其他太上長老更爲純粹。
所以他們幾人，已然結成一脈，是爲：守正道門！
“還有一事，得讓鎮南王詢問聖師的意見。”
白眉老道微微撫須，說道：“城中暗流洶涌，聖師若要清除弊病，就要引出弊病！但他的名聲，已經足以震懾宵小，多半引不出來了！他若真有決心，老夫有一法，可助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