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鄭勤一人,轉播室內所有人,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震驚的望着電視屏幕。
圍棋是沒有和棋的,雙方只要下下去,就一定會分出勝負。
然而,唯有一種情況列外。
那便是多劫循環!
其中最爲人熟知的,便是三劫循環,三個劫循環往復,不死不休,而四劫循環,是指對弈中同時出現四個劫並形成循環提劫的詭譎之形!
三劫循環,已經罕見無比,而四劫循環,縱觀古今棋譜,也不過……寥寥幾篇而已!
所有人都徹底看傻了。
手談室內,蘇以明額上仍滿是細密的汗珠,專注的望着面前的棋盤,目光兇狠又銳利!
如有千言萬語!
“不,現在還未成定局!”
俞邵表情沉重,冷靜的望着棋盤,很快夾出棋子,再次落於棋盤。
見棋盤上白子落下,蘇以明牙關緊咬,跟着夾出棋子,飛快落盤。
他也知道,雖然形成四劫循環的可能很大,但是,還未成定局!
噠!
噠!
噠!
棋盤上,黑子與白子緊緊糾纏,每一顆黑子落下,全盤的黑子,都彷彿一同發出了抗爭的鳴泣,震動世界!
終於,在全世界的注視之下,又一顆黑棋,夾於蘇以明的指間,緩緩落入棋盤。
噠!
十八列六行,提!
整個世界,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雖然四劫循環還未徹底顯現,但是所有人都已經看出,勝負已躍然盤上。
轉播室內,所有人都失神的望着棋盤中央和右上的兩塊棋形。
“白棋的優勢太大了,是不可能被擊敗的,黑棋更是必死之局,早就可以投子了。”
樂昊強愣愣道:“事實也的確如此。”
“但是黑棋,卻用另一種方式……演繹了奇蹟。”
棋盤之上。
這裡黑棋提之後,白棋不可脫先,如果脫先提掉中腹黑子,拔出一朵花來,價值巨大,但是上方卻出現了大問題。
黑棋這一手爭到先手之後,黑棋已經可以將白棋的劫粘住了,白棋粘在邊線沒有意義,因爲黑棋只需繼續收氣就能活。
如果白棋提劫,那麼黑棋也提,白棋再粘,黑棋打吃,白棋繼續提劫,黑棋也提,看似白棋可以通過劫去活,但實際上是白棋大龍暴死的結局!
也就是說,白棋要想活,也不能動,只能回到下方提劫,黑棋提,白棋也提,黑子再提,白子還是隻能提……
雙方在這裡,都絕不可能退讓!
黑白只能不斷循環往復,不斷提劫!
棋盤之上,黑子與白子還在不斷噠噠落下。
很快,又是六手棋之後,雙方都不在落子……
再看棋盤,棋盤的右上方和中央一帶,兩塊黑白糾纏的棋,儼然浮現出了四個無比震撼人心的劫爭!
“兩塊棋,就形成了四劫循環。”
一旁的徐子衿望着電視屏幕,眼神都有些迷離,失神道:“結束了。”
驚天奇局。
四劫循環本就舉世罕見,而兩塊棋形成的四劫循環又遠遠少於四塊棋形成的四劫循環,更是亙古未見!
“和棋了……”
此刻,全世界也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死寂之中!
所有人都震撼到了極點,完全沒想到,這一盤棋局,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迎來終局!
雙方從佈局便一路激戰,先是蘇以明妙手連發,弈出從未見過的新變,略佔上風,但還沒來得及擴大優勢,便被俞邵一手無比酷烈的撲全盤擊潰!
接下來,黑棋破釜沉舟,決心在棋盤下方與白棋決一死戰,但是,白棋手手通神,即便黑棋用盡了渾身解數,依舊動彈不得!
而在落入這徹頭徹尾的死局之後,黑棋看似送死的強攻白棋大龍,卻將盤面再度拉入詭譎.
經過激烈的鏖戰,最終雙方竟然走成了四劫循環,激戰成和!
一盤棋,峰迴路轉,波瀾壯闊,簡直宛如黑與白的藝術!
結束了!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全網轟然炸開!
……
……
“此乃大自然的習慣,當她塑造一個天才的時候,通常不是塑造一個,而是同時再塑造另一個!”
丁歡面紅耳赤,已經激動到無法言語,只能將萬千情緒,全部訴之筆端!
“我萬萬沒想到,白棋中央、左下、左上這麼大的優勢,幾乎是必勝之局,黑棋竟然上演了一場令天下爲之窒息的驚豔表演,以四劫循環的方式,結束了這盤棋局!”
“太離譜了!太牛逼了!太漂亮了!”
“這簡直是神的傑作,我甚至相信,是神想看圍棋了,於是祂讓俞邵和蘇以明下出了這一盤棋。”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俞邵的鐵桿棋迷,之前網上有很多人說,既生明何生俞又或者既生俞何生明這種話,我對此是覺得不屑的。”
“因爲,之前在我來看,俞邵纔是開創時代的棋手,蘇以明雖然也是天才,但註定無法與俞邵媲美,充其量只是一個對手而已!”
“但是,看完這一盤棋,我的想法改變了!”
“我終於確信。”
“他們不是對手!”
“他們,是真正的一世之敵!”
……
……
演播室內。
“四劫循環,和棋了。”
莊未生望着大盤,許久之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由衷的感嘆道:“真是驚天的奇局。”
“爲什麼?”
一旁的常燕怔怔望着大屏幕,直到現在她都還感到深深的不解:“爲什麼白棋這麼大的優勢,最終卻被走成了四劫循環了?”
聽到這話,莊未生淡淡一笑,說道:“因爲白棋下的太好了。”
常燕一下子聽懵了,扭頭望向莊未生,問道:“莊未生老師,下的太好了……是什麼意思?”
她第一反應是莊未生在反諷,但是看莊未生的態度,沒有一點反諷的意思,反而態度無比真摯,是真的在說俞邵下的好。
“就是因爲他下的太好了。”
莊未生似乎看出了常言的困惑,笑着說道:“所以他的每一手棋,都追求效率的最大化,以至於無比刁鑽,不給人留退路,每一手都充斥着脅迫的威壓。”
“那不是,很好嗎?”
常燕更不解了,哪怕她作爲一個拿過頭銜的九段,都有些聽不懂莊未生的話了。
“確實很好,不過……圍棋是很玄妙的,畢竟是陰陽之道。” 莊未生用一雙漆黑的眸子注視着棋盤,繼續說道:“如果不給對方留退路,往往自己的退路也會變少。”
“這甚至不能說是弱點,但是,起碼在這盤棋中,它成了左右勝負的關鍵。”
“當最後白棋要做活的時候,便發現,白棋活是一定能活,但是白棋的活路,居然只剩下了四劫循環這一條路。”
“黑棋在最後,以四劫循環的方式,懲罰了白棋過於追求效率的刁鑽……”
莊未生說到這裡,忍不住笑着開了句玩笑:“可見做人要厚道這個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啊。”
聽完這一番話,常燕終於弄明白了莊未生的意思,出神的望着大屏幕,開口道:“或許吧。”
她望着棋局,心中對於這盤棋局,竟然有了一種敬仰之情。
“但是,懲罰對面過於追求效率的刁鑽,這件事,未免有點太讓人……頭皮發麻了。”
……
……
手談室內。
俞邵終於從棋盤上收回視線,望向對面的蘇以明,開口道:“和棋了。”
蘇以明聞言,彷彿卸下了百斤重的擔子,重重的靠在椅子靠背上,喘着粗氣,臉色蒼白,就彷彿經歷了一場馬拉松一般。
“下的太漂亮了。”
就在這時,俞邵的聲音響起。
蘇以明愣了愣,然後擡起頭,向對面俞邵望去。
俞邵此時臉上也殘存着細密的汗珠,望着蘇以明,笑着說道:“我本來都以爲我贏定了,結果沒想到,最後居然沒能贏。”
蘇以明聞言笑道:“其實我也原本以爲輸定了的。”
二人相視一笑,伸出手,開始一同收拾起棋盤,之前棋盤之上的恩仇,居然盡數消泯。
一旁的兩名裁判你望我我望你,都看出了彼此的頭疼之意。
“四劫循環判和,這真是,完全想不到。”
坐在左邊的裁判忍不住抓了抓頭髮。
賽前,他考慮過各種可能,有想過俞邵最終兩盤全勝贏了下來,也想過蘇以明覆仇成功,雙方一比一戰平。
但是,他唯獨沒有考慮過,這一盤棋,雙方居然弈出了四劫循環這種曠世奇局,他對此完全沒有任何預案。
“真是……不得了的一盤棋。”
他望着不遠處俞邵和蘇以明收拾着棋盤上的棋子,彷彿還能記起雙方落下的每一手,這一盤棋,每一手直到現在都還深深震撼着他。
望着不遠處兩個十七歲的少年,他的內心頓時百感交集。
“按照職業比賽規則,出現多劫循環判和這種事情,要進行快棋加賽。”
一旁,另一邊裁判突然小聲說道:“我之前在名人戰,遇到過一次三劫循環,最後就是加賽了的。”
“唔……”
聽到同事的話,坐在左邊的裁判沉吟着點了點頭,小聲埋怨道:“估計今天要加班了。”
雖然嘴上說着埋怨,但是他心中沒有任何埋怨之意,甚至還有些欣喜,如果能繼續看到俞邵和蘇以明之間的對弈,就算一直加班又能如何?
實在太精彩了。
這樣的棋局,他願意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此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傳說裡,爲什麼那名樵夫能看兩名神仙下棋,足足看一百年了。
他甚至心中還萌生出了一個想法,會不會傳說中的那兩名神仙,就是俞邵和蘇以明?
想到這裡,他不禁啞然失笑。
“裁判,就到這裡爲止吧。”
就在這時,俞邵的聲音突然響起。
聽到俞邵這話,兩名裁判和蘇以明都不由愣了一下,紛紛朝俞邵望去。
“雙子杯是臨時舉辦的,應該也沒有和棋規則,而且當初馬主席跟我說雙子杯的時候,說的就是兩盤全勝纔算贏,沒有說過出現和棋的情況。”
俞邵笑了笑,將最後一顆白子放回棋盒,一邊合上棋盒蓋,一邊說道:“既然我沒能兩盤棋全勝,那麼,就代表我沒資格那到這個頭銜。”
“欸?”
聽到這話,坐在左邊的裁判有些懵了,連忙道:“但是,你已經贏了一盤,這一盤和了,應該——”
裁判的話剛剛說了一半,俞邵便打斷了他的話,開口道:“必須得兩盤全勝才行,而且,我也有些累了。”
“更何況,雙子杯畢竟不是頭銜戰,想要奪得頭銜,必須全勝,出現和棋也不行,多少得有些難度吧?”
裁判和同事不由面面相覷,都有些啞口無言。
雙子杯雖然是賽事,但是因爲是臨時起意,舉辦匆忙,規則上確實也沒考慮過和棋的事情,只寫明瞭兩戰全勝,即可奪得對方頭銜。
俞邵是參賽者,而且是優勢方,既然俞邵不打算加賽繼續下,那麼,加賽與否,自然是以俞邵爲準。
兩名裁判確認了一下眼神,最終,坐在右邊的裁判點了點頭,說道:“確實也是這個道理,那就……不加賽了。”
就在這時,蘇以明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麼,俞邵又搖了搖頭,笑着打斷道:“交手的機會還多。”
蘇以明望着俞邵,最終把本來要說的話重新吞回了肚子裡。
“對了。”
坐在左邊的裁判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道:“你們也別急着覆盤了,既然不打算加賽的話,你們先去接受記者採訪吧。”
“對。”
右邊的裁判這才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這次比賽,完全是專門爲你們二人設立,此前從未有過先例,記者們都急瘋了。”
“好多記者都跟我打招呼,讓我在你們比賽結束後,一定記得喊你們去接受下采訪。”
“你們一起去!那些記者肯定有很多很多話想問你們。”
俞邵聞言不禁微微一怔,扭頭向蘇以明看去。
蘇以明微微一笑,站起身來擦了擦臉上的汗珠,笑道:“那就一起去吧,還從來沒有和你一起接受過採訪。”
“行。”
俞邵對此倒是不在意,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那麼,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