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標點擊下去，新的頁面彈了出來。
但也僅僅是一個頁面，裡面還停留着上一個頁面的畫面。
icu病房的電腦速度賊慢，據說是線路佔用的問題。
但在這呆了兩天，張天陽很淡定的等着圖片加載。
旁邊，icu主任已經和主治醫生達成了一致。
因爲想要刁難張天陽，他昨天已經來過一次主任查房了，所以今天就只查一查昨天新來的病人，和重症要死要死的病人。
其他的，等着主治醫生自己帶着小醫生們查。
張天陽一邊等着圖片，一邊分心聽着兩人的嘀嘀咕咕，順便還掃視了兩眼隔壁病牀明顯活潑了許多的小黃雞大漢。
這貨在擺脫了心理陰性之後，竟然開始盯着icu病區長得最好看的小護士亂看了！
他腳下挪動，連人帶着電腦橫移了十釐米，剛好擋在小黃雞大漢的視線中間。
日行一善，阿彌陀佛！
足足半分鐘的延遲，圖片才一點點刷新在他眼前。
張天陽漫不經心的掃視，但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剛被護士長訓了一頓的小護士悶悶不樂的從他身後經過，順便擡頭也看了一眼，然後愣了一下。
小護士雖然不是學醫的，下臨牀也沒多久，可是各種各樣的片子還是見過不少的。
黑一塊白一塊的，雖然細節上看不太懂，但也能看個大概。
但現在，從來沒見過的圖像呈現在眼前。
她認得這張圖拍的應該是病人的肺部，因爲輪廓還在。
別人的肺都是黑乎乎的，中間有些白，頂多黑一塊白一塊。
醫生們討論的時候會說，那一塊白的是滲出，這一塊白的是站位，旁邊黑的是正常的。
可這個片子，兩邊肺全部都變白了，一點黑都沒有。
她下意識的開口。
“這是曝光過度了嗎？”
畢竟，以前感染再嚴重的片子，也沒有全白了的呀！
“不是。”
張天陽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這是，白肺。”
張天陽吐出一口濁氣，開始呼叫主治醫生和icu主任。
“老師！主任！麻煩來看一下，69牀昨天的肺部CT出來了。”
主治醫師和icu主任很快有了迴應，快步走了過來。
經過兩天的相處，他們大概也對張天陽有了一定的瞭解。
小張這個小同學，還是很有能力的，心理也很強大。
頗有些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意思。
所以，張天陽陰沉的臉色和低沉的語氣給了他們不太好的預感。
“來看看吧，剛出來的圖像。”
張天陽主動把位置讓了出來。
除了主治醫生和icu主任以外，兩個小迷弟小迷妹也自發的湊了上來，宋長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遊蕩到了附近，探着頭觀望。
然後，一羣白大褂齊齊的沉默了。
片子上，病人的肺部已經完全白成了一片。
兩邊全是白的。
跟上肢肌肉等等組織的白色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讓他們一時間有些恍惚。
彷彿這個片子拍的並不是能夠看清楚體內各種臟器的CT，而是一個描邊機。
勾勒出了人體的輪廓，然後裡面全部用白色填充。
足足反應了半分鐘，主治醫生才突然渾身一震，下意識的開口。
“我靠！”
沒有人糾結他在說髒話。
因爲他們或許已經在心裡說了很多句了。
“白肺啊！”
宋長空作爲下級醫院的主任醫師，這些年肺部的各種片子看了也不少了，但他也不得不承認。
“這還是我在教科書之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圖像。”
有幸見證了歷史的兩隻小迷妹小迷弟看看震驚的主治醫生，看看感嘆的宋長空，又看看眉頭不展的icu主任，小心翼翼的不敢說話。
剛下臨牀不久，就碰上一個擁有“白肺”的病人，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到了周圍白大褂們的注意，一個兩個都摸了過來，想隨意看上一眼。
結果這一看，就跟着一起愣在了原地。
眼看着一個個白大褂都陷入了震驚，旁邊唯一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小護士有些呆呆傻傻的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張天陽。
“白肺是什麼病啊？”
張天陽頓了頓，嘆了口氣，撿重點的稍微介紹了一下。
“白肺，不是指具體的某一種疾病，而是指重症肺炎的患者的肺部在X片或CT片下的表現。
吶，就像這個一樣，整個肺都白了。
白肺最常見的病因是感染，其次是瀰漫性肺泡出血綜合症、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ARDS）等。”
聽到張天陽在跟小護士解釋，幾個白大褂也都回過了神。
icu主任接着張天陽的話頭，不知道是在跟小護士解釋，還是在跟在場的小醫生解釋。
“白肺不僅預示了患者全肺的重症感染，還會經常伴隨又敗血症、感染性休克、凝血功能障礙等等。”
“所以說，出現了白肺的患者，死亡率非常高。”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安靜。
主治醫生在剛纔稍微的失態之後，現在滿臉都是凝重。
這是他從醫生涯中，遇到的第一個白肺的病人。
其他的小醫生們也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一個個安靜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不敢說話，也不敢引起注意。
但不由自主的，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張天陽身上。
這個病人，好像是這個師弟的。
好慘啊......
再次位於衆人焦點中央的張天陽，卻沒有自己那麼悲慘的覺悟。
他很自然的順着衆人給他讓開的道路，重新走了進去，站到icu主任旁邊。
icu主任看了他一眼，慎重的問，“你有什麼想法？”
張天陽頓了頓，開口。
“首先是診斷，患者急性起病，最開始只表現爲呼吸增快，很快呈進行性加重的呼吸困難，送上來的時候口脣和指端發紺，伴有極度焦慮和意識改變的症狀，輔助通氣並沒有對患者症狀產生明顯改善。
我覺得可以給患者加上‘呼吸窘迫綜合症’，還有呼吸衰竭的診斷了。”
張天陽分析的在情在理，icu主任點頭表示同意。
“然後是診斷，根據患者的病史，以及兩天前急診科的檢查結果，感染指標上升迅速，細菌感染嚴重，同時也要警惕細菌真菌多重聯合感染的可能性。”
一邊說，他一邊點開醫囑錄入界面，“我覺得可以多給他做幾次痰培養。”
“可以的。”
icu主任繼續點頭。
“然後是治療，抗感染的藥物還維持現在的方案，同時進行保護性肺通氣策略，如低潮氣量、低氣道壓、控制過快呼吸頻率等。”
頓了頓，沒有看到icu主任有反駁的意思，他繼續往下說。
“其次，如果患者的症狀持續進展，我覺得可以考慮進行大劑量丙種球蛋白衝擊治療、牀旁持續血液淨化。儘量避免多器官衰竭。”
“還有氣道管理、呼吸支持治療、營養支持及護理治療、心理疏導......”
衆目睽睽之下，張天陽洋洋灑灑的說了許多。
一邊說，他一邊在屏幕上輸入新的醫囑。
icu主任全程認真傾聽，竟然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說。
圍觀的白大褂們看着這樣的場景，有些震驚。
但想想前兩天張天陽的表現，又覺得還挺正常的。
只有主治醫生，一邊聽，一邊暗自心驚。
以他主治的資質，也是第一次碰到白肺的病人。
他相信，張天陽區區幾個月的實習經驗，肯定也是第一次遇到。
可在自己下意識慌了神的時候，張天陽卻沉着冷靜，給出了條理清晰的思路和診斷以及治療流程。
關鍵是，還很有道理。
他深深的看了張天陽一眼，然後緩緩的，收起了內心深處那一點僅剩的驕傲。
十分鐘後，張天陽絮絮叨叨的交代完畢。
icu主任的眉頭皺了十分鐘後，也第一次展開。
他拍了拍張天陽的肩膀。
“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