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兒低着頭，腳步極快，進了自家院門，貼着門框，豎着耳朵聽了聽動靜，阿孃和四姐兒還沒回來。
五姐兒鬆了口氣，徑直進了廂房，掀開鏡蓋，動作極快的重新梳了頭，仔細看了看臉上的傷。
她一直護着臉，臉上還算好。
五姐兒脫下衣服，心疼的看着衣服裡面斑斑點點的血漬，接着擰着頭，對着鏡子看後背，後背上被那瘋婆子指甲撓的橫七豎八的傷痕。
五姐兒看了幾眼，把沾血的衣服折起壓到被褥下，開箱子拿了一身靛藍衣裙換上，從箱底摸出沉甸甸的荷包，找塊包袱皮包了，出了門，直奔隔一條街的小醫館。
醫館裡沒有人，醫術很不怎麼樣的馬大夫一隻手託着只小茶壺，站在門口和隔壁的箍桶匠聊天。
見五姐兒徑直進了醫館，馬大夫急忙轉身跟進，放下茶壺，看着五姐兒笑道：“是吳家姐兒吧？哪兒不自在啊？”
“你給我診診脈。”五姐兒垂着眼皮，把手腕放在脈枕上。
“行。”馬大夫把袖子往上撩了撩，三根手指按在五姐兒手腕上。
診了一會兒，換隻手診了，馬大夫笑道：“姐兒哪兒不自在？這脈象還好。”
“我覺得，我懷上了，您再給診診。”五姐兒垂着眼皮，聲音雖低，卻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馬大夫嚇了一跳，“姐兒出閣……不是不是，那個，我再診診。”
馬大夫再次按在脈上，卻根本靜不下心。
當年那位苗官媒問了罪的事可轟動得很，他媳婦還狠罵過幾天苗婆子黑心爛肺，那之後，吳家那倆姐兒的親事好像就沒肯接，不是好像，是肯定，他媳婦笑話過好幾回，說接手苗婆子的官媒不肯接，吳嬸子找了別家，沒人肯接。
既然沒人肯接，她這懷上了，懷的是什麼？
“診出來了嗎？”五姐兒的問話打斷了馬大夫的思緒。
“噢！許是月份太小，孕脈還顯不出來，姐兒過一陣子再來診吧，咱們鄰里鄰居的，這一趟就不收診金了。”馬大夫笑道。
“煩您再給診診。”五姐兒低着頭，解開包袱皮，從荷包中拿出十個大錢，推到馬大夫面前。
“這個，姐兒這脈象確實好好兒的。”馬大夫看着十個銅錢，一臉乾笑。
五姐兒垂着頭，片刻，又摸出十個銅錢推過去。
“這不光關着我的聲譽，這還是人命關天的事兒呢。”馬大夫瞄着五姐兒懷裡的包袱。
五姐兒又摸出十個大錢推過去，“就這些了，您再給診診。”
馬大夫擰着眉，片刻，拉開抽屜，把銅錢掃進去，“行吧，我再診診。”
五姐兒重新把手腕放上去，馬大夫伸出手指診了片刻，笑道：“是有點兒，就是月份還小，不夠洪大。”
“多謝您。”五姐兒繫好包袱皮，站起來垂頭往外走。
馬大夫托起茶壺，邁過門檻，看着五姐兒的背影，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這姐兒這是要幹嘛。
五姐兒回到家，沒多大會兒，吳嬸子就帶着四姐兒回來了。
一進院門，吳嬸子就捶着腰，一臉愁苦。
先頭苗姐姐給四姐兒看中過幾門親事，可她想盡了辦法，這幾門親事家家都搭不進去。
她家姐兒這麼好，一個個都瞎了眼。
“阿孃，我懷上了，是三姐夫的，診過脈了，說是個男胎。”五姐兒站到吳嬸子面前，直截了當道。
“什麼？”吳嬸子沒能反應過來。
“五姐兒懷上三姐夫的孩子了。”四姐兒飛快的重複了一遍。
“什麼！”吳嬸子這一回聽懂了，驚愕的兩眼圓瞪。
“你去餘家，跟他們說，讓他們接我進門。”五姐兒冷着臉，乾脆直接。
“是你三姐夫奸了你？是……”吳嬸子點着五姐兒的手不停的抖。
“餘大郎對我好，你現在就去。”五姐兒語調生硬。
“你！你瘋啦？那是你姐夫！我跟你們說過多少回，我天天跟你們說，你們姐妹要一個幫一個，要一個拉扯一個，你怎麼……”吳嬸子氣的頭髮懵。
“你還不趕緊去，想看着我死在你面前嗎？”五姐兒推了吳嬸子一把。
“阿孃可不能怪五姐兒，三姐姐自己嫁了如意人家，立刻就狠手斷了我跟五姐兒的路，五姐兒還能怎麼辦？”四姐兒胳膊抱在胸前。
“你們怎麼能這樣，不能這樣……”
“阿孃當年不就這樣，怎麼到我們就不能這樣了？”五姐兒瞬了她阿孃一眼，翻眼看天。
“你胡說什麼！”吳嬸子驚恐的看着五姐兒。
“大姐姐跟我們說過，我們都知道，阿孃還是趕緊去吧，天兒還早，還來得及呢。”四姐兒推着吳嬸子往外去。
餘家離的不遠，確實來得及。
吳嬸子神情灰喪的坐在下首，餘大郎阿孃餘家太太面無表情的端坐在上首，見兒媳婦吳大奶奶進來，餘家太太站起來道：“這都是你們娘幾個的事，你們孃兒倆商量吧。”
“親家！”吳嬸子急忙站起來，想去攔餘家太太，卻沒敢伸手，餘家太太昂着頭，不回頭的走了。
“阿孃還有臉到我們家來！”吳大奶奶咬牙切齒的瞪着她阿孃。
“三姐兒，你妹妹懷上了，你得給她一條活路……”
“她活該！呸！活路？她自己要走死路，誰能給她活路？讓她去死！趕緊去死！”吳大奶奶面容猙獰。
“三姐兒，那是你妹妹，你親妹妹，你……”
“呸！”吳大奶奶用啐了吳嬸子一臉的實際行動回答了吳嬸子的教導，“我告訴你，你回去告訴那個賤貨，她想進這個門，做夢！除非我死了，我死了她也別想進門！你讓她死了這條心，你讓她去死！”
“三姐兒，孩子……”
“呸！野種！誰知道是誰的野種！你讓她去死，你也去死，滾出去！”吳大奶奶將吳嬸子拽出屋，連推帶搡推出家門，’咣’的關上了院門。
“三姐兒！”吳嬸子呆了片刻，轉過身，擡眼看到了餘大郎，急忙喊着迎上去，“大郎！”
餘大郎一個箭步拐進了另一條巷子。
吳嬸子呆住，好一會兒才垂着頭，拖着腳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