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313修

第二天,米熙起了個大早。她洗漱好換好衣服,把房間都收拾乾淨了。接着她拿上了她的長槍,放輕腳步走到後院。

一大早宋林和陳遠清都還沒有起,只有丁嫂在準備早飯,丁伯在澆花。米熙輕聲與他們道了早安,便提槍站在了院子裡。這裡不靠近宋林他們的臥室,動靜不會影響他們的休息,所以米熙總是挑後院晨運。

她靜靜站了一會,然後起勢,“呼”的一下把槍刺了出去。

一式接着一式,長槍飛舞,呼呼作響,這套槍法是爹爹親自教她的,她舞得再熟不過。米熙閉上了眼,感覺身體的力量貫注到槍裡,槍帶起了風,風在她耳邊拂響。她用力舞動長槍,血熱了起來。

她想起那一天,官兵們忽地涌進了家裡,爹爹不在家,拿着聖旨的公公說爹爹叛國,皇上下旨,要將他們米家滿門抄斬。她那個時候做什麼了呢?她記得她驚得馬上轉頭去看娘,而孃的表情,她形容不出,不是驚恐,更似悲痛。後來她想,娘當時聽到聖旨的那一刻,想到的應該是爹爹也許已不在人世了吧。

她記得她沒有時間更多驚懼,因爲聖旨一念完,官兵們就涌了上來要拿他們。家僕護衛們全都跑上前去,擋在她們母女面前。而母親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後院跑。米熙記得她什麼都沒有想,她跟着母親跑,她知道母親要做什麼,她是去找她的弟妹去了。

一路有官兵追趕呼喝,米熙腦子空空,只顧着護住母親。到了後院,眼見這裡也亂成了一團,丫環小僕們奔走逃命,母親衝進屋裡抱住兩個孩子。那是米熙的弟妹,一個九歲,一個十一,眼下鬧不清出了什麼事,嚇得面色慘白。

“活不了啦,熙兒,帶你弟妹快逃。”

米熙記得那時候自己腦子嗡嗡響,她知道母親說的對,活不了啦。她也知道母親亂了分寸,既是活不了啦,又往哪裡逃?

可人總是會做一些明知不可爲而爲之的事,換言之,人總是不肯放棄。可是官兵已經殺到,若遇抵抗,當場格殺。可若不抵抗,也是落得個入獄問斬的下場。米熙看着母親攬着弟妹往外跑,還一邊喊她:“熙兒,快走,帶你弟弟妹妹快走。”

那母親呢?米熙已經沒有時間多想多問,一杆長槍已經朝着母親胸前刺來,數人放聲尖叫,周圍有慘叫聲,有血腥味,米熙什麼都不想,她出手如風,一把握住了那長槍槍頭,翻掌橫拍,將那持槍的官兵拍開。一把大刀向米熙砍了過來,她一抖長槍,槍桿向那揮刀之人抽了過去,正抽中他腦袋,那人一聲慘叫,倒地不起。

米熙停也不停,揮動長槍,槍頭刺向身後,刺死一名正襲向弟弟的官兵。鮮血噴灑在她的身上,她聞到那血腥味道,她有些作嘔,但她不能害怕,不能膽怯,不能停下。

她橫槍再掃開兩個攻上來的官兵,對身後的母親大聲叫:“娘,你帶着弟妹走吧。”活不了啦,快點逃!

明知不可爲,卻要爲之。

什麼時候纔會放棄希望?死!

“熙兒!”她聽到母親的大叫,那叫聲中包含了太多感情和猶豫,但她沒有回頭。她揮舞着長槍,這是她使得最稱手的兵器,她擋下一個,再擋下一個。她的手臂被砍了一刀,她不喊痛,她刺死一人,再刺死一人,滿眼的紅色,滿身的血。

“熙兒!”

“快走!”她只能迴應母親這句,雖然她已經看到走不了啦,她們母子四人已經被團團包圍。她擋在母親和弟妹的前面,護着他們往後退,退到了院子一角。

再無後路。

米熙沒有上過戰場,父親帶她去看過一次,讓她見識什麼叫打仗,她當時嚇哭了。父親告訴她,她是女兒家,習武終不是正途,要做武將就更不可能。戰場不需要一位會哭的武將。

米熙想起了父親了話,想到父親此時不知在何處,是否還活着。她擡頭挺胸,直挺挺的站在這羣要滅殺他們米家的官兵面前。她沒有上過戰場,可是此時就是戰場,真正的戰場。

鮮血、疼痛、恐懼、死亡!

她沒有哭!

她身上有傷,很痛,她身上有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她周圍有許多屍體,有米家人的,也有官兵的。她沒有哭!

米熙挺直了脊樑站着,緊緊握着長槍。官兵將他們四人圍了個嚴實,她數不清有多少個,十多個?

米熙把槍橫在手裡,擺出了一個迎戰的架式。她不哭!她的心跳得厲害,可她不哭!

“哼,米家大小姐?”官兵裡有個領頭的人說話,“放下兵器,留你們一個全屍。”

米熙長槍一擺,冷眼掃他們一眼:“我爹說過,米家軍只有戰死的,沒有投降死的。”她不怕死,只是她就算死也絕不放開兵器,就算死她也要護着她的家人。

她不哭,絕不落半滴淚!

那領頭官兵冷笑,而後神情一狠,大喝一聲:“給我殺!”

許多人持刀持劍的吶喊着朝米熙衝了過來,米熙也放聲大喝,一抖長槍就迎了過去。要動她的家人,就從她的屍體上踩過去。米家軍沒有怕死的!爹爹錯了,爹爹說她膽子太小,說她只是個女兒身,做不成武將,爹爹錯了。

她也可以像武將一般勇敢,她也可以像武將一般勇猛,她也可以像武將一般,視死如歸!

爹爹錯了,可她也沒有機會當面與他說了。

米熙思緒翻騰,一套槍法已經舞完,她一身的汗,身上的血很熱。她停了下來,握着槍直直站在院子中間。陽光很好,照得人身上相當舒服。米熙盯着陽光發了一會呆,她眨了眨眼睛,努力把過往家鄉事拋到腦後。她該忘了那一戰,忘掉她身上被砍了多少傷,忘掉有多痛,忘掉母親弟妹被殺害死的慘叫,忘掉她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仍要緊握長槍的情形。

忘了吧,都過去了。

現在的她活在另一個世界,能活多久,她不知道,只是如同從前一般,她會拼盡全力護着她的家人。

他們要求她做的事她願意去做,因爲她相信這樣對陳鷹來說比較好,她不會給他惹麻煩。如果保護他要獻出她的命,她願意,何況是這種小事。

嗯,小事。說謊而已,傷心而已,小事。

米熙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眼眶發熱的感覺逼了回去。她把槍收好,轉身回屋裡。丁嫂已經把她的早飯準備好,見她練完槍了,囑咐她洗手休息會就下來吃早飯。米熙點頭謝過,慢慢走上樓,走回房間。

每個人都對她這麼好,她真是幸運。她無以爲報,真的,她想不到任何方式能報答這樣的恩情。

米熙在屋裡坐了一會,下去吃了早飯。陳遠清和宋林已經起來了,米熙比他們先吃,卻也沒閒着,她幫着丁嫂爲宋林他們做早飯,早飯後,又幫丁嫂收拾了一會屋子,然後,她的家教老師來了。今天雖然有事,但米熙還是保留了上午的課,她不想荒廢,她希望自己還能堅持。

雖然是這麼想的,但這一上午她還是有些心神不寧,上課時候總走神。這讓米熙覺得很對不起老師。時間過得太快,很快就到中午了,因爲下午有事,所以午飯安排得早。米熙早早吃了,剛吃完就看到吳浩帶着兩個同事上門。

吳浩帶了造型師來給米熙挑衣服做搭配,又有化妝師來給米熙上妝。剛說了沒幾句,陳鷹的電話也來了。他說他不方便回去,也不能跟米熙一起去網站那邊做訪問,他讓米熙別緊張,有什麼事還有他呢,讓她別怕。

米熙聽到他的聲音覺得心怦怦跳,她站了起來,走進洗手間,想單獨跟他說說話。可是她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晚上我回去吃飯,我們可以聊聊,我去看看你,嗯?”他的聲音很溫柔,米熙搖頭,想起隔着電話她搖頭他看不到,可是讓她說“不”她又覺得沒法啓齒。

“我……”她想了又想,終於說:“你別擔心。”

“嗯。”陳鷹還真是擔心,但此時此刻當然不能再多說什麼給她施加壓力。“總之你別怕,說錯了什麼都沒關係。”

是嗎?米熙笑得很苦。因爲是編的謊所以會說錯,如果能說實話多好,如果能說戒指是她的,陳鷹是她的多好。實話原來是錯話,米熙又覺得眼眶熱了。

“他們在等我了,要換衣服和化妝。”

“好,你去吧。”

米熙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在心裡嘆了氣,把電話掛了。

換上了衣服,化了個很淡很淡的妝,米熙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年輕單純很乾淨的樣子,像是鄰家妹妹。

“這樣容易建立好感,會給你加分的。”吳浩說。宋林在一旁看了,也表示滿意。

米熙點了點頭。又看了看鏡中的自己。好感,就是讓別人喜歡自己嗎?可她不在乎啊,她不知道他們是誰,她不知道會有什麼人在屏幕的那一頭看她的訪談,她覺得彆扭,她不喜歡讓這麼多不認識的人看到自己,看自己談私事和心事,她真的,非常不喜歡。

“我準備好了。”她說,聲音冷靜。

“好,那我們出發吧。”吳浩剛纔趁着上妝的時候又跟米熙說了一遍流程和注意事項,又對了一遍問題的重點。米熙今天的狀態讓他滿意,很有精神,很平靜,只要保持住,相信這訪談不會出什麼問題了。

米熙出發了,臨走前宋林擁抱她:“別緊張,你可以的,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米熙點頭,對宋林笑,回抱了她。像媽媽一樣的懷抱啊,她真喜歡。

“放心吧。”她說。雖然她不喜歡,可她還是會做到的,她是這樣認爲的。

她不怕戰場,她不會落淚,她不緊張。

每個人都告訴她別緊張。

她不緊張。可是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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