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鷹說不出話,他不知道他能說什麼。
拒絕？沒有理由。對方說沒法跟你過了,你拿什麼反駁她？說你愛她,她說她知道啊,可是不合適，她還能把怎麼不合適講得很清楚。所以他憑什麼拒絕，米熙說的話很有道理,居然有道理，他真想大笑三聲然後罵一萬字髒話。
可是答應嗎？去他.媽.的答應,他怎麼可能會答應米熙這種事。他是最適合米熙的，他知道。他知道她的過去,他知道她的脾氣,他知道她的喜好,他知道她的缺點和優點。她不識人間煙火,她對錢沒概念，她對這個世界的人情世故不熟，她不圓滑，她太倔，她有她自己的小規矩，沒人會理解她，但是他可以。他教導她，他是爲她好。
陳鷹說不出話，只是盯着米熙看。
米熙也在看着他，她眼裡有難過，有傷心，但卻堅定。
陳鷹想離開，想拔腿就走，他什麼都不想說了。他是爲了她好，真心實意，掏心掏肺的對她好，結果呢，換來這個結果。陳鷹有些生氣，不，不是有些，是越想越氣，越氣，卻又越無奈。
他知道他不能現在走，他不是會逃避的那種人，連米熙都有勇氣與他攤牌，他憑什麼走開。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問。這話他留了一手，打算怎麼辦這種話有很多種解釋，打算怎麼分手，打算怎麼說服他，打算後面的日子怎麼過，打算跟他之間算清賬嗎？他沒答應，也沒拒絕，他就是想知道這丫頭能怎麼辦？
她以爲她翅膀能有多硬？她沒有錢，沒有住處，她要跟他分手，她是怎麼想的？難道她認爲他就得給她提供一切生活所需然後再幫她找一個她看得上眼，她覺得合適的對象嗎？她有沒有考慮過他的心情，她傷害他，還想要他怎樣？她提了分手，然後呢？
沒錯，這一次，輪到他來問她然後了。
米熙眨了眨眼睛，對陳鷹的這話反應了一下，他是答應分手的意思吧。她認真看着陳鷹的臉，他看上去很平靜，米熙在心裡暗自鬆了一口氣，這樣挺好的，她不想他生氣，也不想他難過。可是分手這件事他既不生氣也不難過還答應得這麼快，她卻非常難過。
米熙吸了吸鼻子，緩和一下情緒，說道：“我認真考慮過了。我來到這裡，全靠你照顧我。我的吃穿用度，我能學功課，全靠你。你我原是素不相識，你卻不計較我來歷不明，不計較我什麼都不懂，收留我，照顧我，我心裡再感激沒有了。可我不能因爲這樣，就賴着你。我不能明知道我們不合適，卻因爲貪圖生活安逸和你的錢財你的情意你的照顧欺騙你。”
陳鷹不說話，他知道啊，他知道她什麼都沒有，所以他等着聽她不欺騙他卻又能怎麼樣？
“我心裡清楚，我和你並不適合，我們不能成親，這樣一來，我也沒臉再仰仗你的照顧。”
陳鷹心裡咯噔一下。不再要他的照顧？“在我們交往之前我就在照顧你，所以你不喜歡我了，也不必這樣賭氣。你不要我的感情，起碼衣食住食這些平常所需還是要的。”
米熙搖頭，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關心，她心裡一暖，抿了抿嘴，鼓足勇氣說：“我不能再要了。我想過了，如果我還在這裡，那一切都沒有改變。陳鷹，我從前就說過，我有手有腳，我能吃苦能工作的。在家鄉時，我確是沒什麼用，只等着父母給我結門好親，除了習武之外，我學的全是爲j□j子該會的事。琴棋書畫女紅，看賬本管家事，我就等着嫁入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做個合格的妻子，養育孩子，侍奉公婆，爲相公持家理事。可是到了這裡，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會的一切對嫁人成親都沒有用，我會的一切沒有任何一個夫家需要。”
“米熙，你不該這麼想，人需要溫飽，但也需要愉悅，需要其它的情緒，需要朋友，你會的技能充實了你，沒有東西是不被需要的。”
米熙咬咬脣，他又在安慰她了，他總在安慰她，給她鼓勵，他真的對她非常非常好。
“我覺得，我必須學一些有用的東西，必須做一個有用的人，爲了我自己。”米熙看着陳鷹，想盡快把話說完，天知道她說每一句都需要勇氣，不確定的未來，生活的壓力，沒有他的日子，她想到也是會害怕。但她覺得她必須這樣做。如果他們不是情侶關係，如果沒有發展到這一步，那她一定還在接受着他的照顧安排，而他改變了他們的關係，現在，輪到她來改變了。
她不適合他，她不能再佔他便宜，她想做一個這個世界的人，直到她死去。不知道多久，但她必須這麼做。
“我打了電話給程叔，我問他有沒有什麼工作機會可以給我，做做保安或者清潔小工都是可以的，他說這樣的機會沒有，但他們公司有個新遊戲叫尋郎馬上就要上市了，他說他可以讓我做遊戲代言。但是這樣的話，好像跟廣告又差不多，我有點猶豫。”米熙說到這，苦笑了一下，“陳鷹，你看，我總是不太識好歹，人人都在幫我，都給我機會，我卻還在挑三揀四。我覺得我真的挺不好的。”
“你只是做你想做的事而已，這很正常。”陳鷹一邊安慰她一邊罵自己，她都不要你了，你安慰個屁啊。
“後來，我又問了問魏揚，他說他有個同事家裡開便利店小超市的，正巧在招收銀員，就是在給顧客買的東西打賬單收錢的……”
“我知道什麼是收銀員。”陳鷹心裡堵得不行。
“哦。”米熙低了低頭，繼續說：“那小超市還不錯的，規模不太大，但客源穩定，可能會有些忙，除了收銀，有時候還得點點貨搬搬東西什麼的，我說我行的，我認得鈔票，會算數，也認得銀行卡了，刷卡機我學學就行，搬東西什麼的，我力氣很夠。”
陳鷹咬緊牙關，眼眶有些發熱，他捧在掌心裡呵護照顧的寶貝，不願去做錢多省事的遊戲代言，卻想去當超市的收銀員兼雜工……也對，她原本什麼都不需要做，他有錢有房子，他可以供應一切她想要的，她都沒放在眼裡，遊戲代言對她來說算個屁，成名對她算個屁，錢對她算個屁。她只是想要……想要一個她自己掌控的生活。
他失去她了。
陳鷹心裡非常難過。
“原本他們要收銀員是要高中以上學歷的，可是那個同事跟魏揚關係不錯，魏揚幫我爭取了一下，那同事跟她父母說了，她父母同意讓我試試。魏揚說他見過那同事的父母，很熱情人很好，他也去過那小超市，環境還行。總之，以我現在的本事來說，這份工作已經很不錯了。”
“那是哪兒，離家遠嗎？”陳鷹擠了半天只擠出這一句。
米熙搖頭，沒回答這問題，卻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不好意思打擾程叔和蘇嬸，他們剛生了寶寶，家裡肯定忙亂。我也不好意思再在你這或是奶奶這住了，可我沒有錢自己租房子，我想起過去劉姐曾經說過她現在租的房有一個小房間一直想找人合租，但是沒遇到合適的人，她就放着了，也沒時間張羅找室友的事，我今天，就厚着臉皮給她打了電話，問她我能不能租她的那個小房間，等我拿了工資就付房租。”
陳鷹的心徹底跌到了谷底。劉美芬當然會答應，沒人會拒絕米熙，她這麼可愛懂事，大家都喜歡她。
“劉姐答應了，她甚至說不用房租。”米熙擡起頭來，眼睛溼顯的。“房租我是一定會給的，那份工作我也一定想爭取做下來，薪水雖然不高，但是我每天坐公交，自己做飯吃，也花費不了多少。陳鷹……”
陳鷹點點頭算應了她，他連“嗯”這個單音節都發不出來了。只短短一天，她就安排好了自己的後路，而這一切，卻沒人告訴他。
“陳鷹，我只想跟你說，我很感激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我……我查了字典，上面說，寶貝是珍寶的意思，也有稱呼孩子，你不是孩子了，可我心裡，將你視若珍寶。只是，只是……”只是她愛他，卻發現自己不配愛，努力也無法達到資格。她不敢說“愛”這個字眼，她覺得她不太懂，是愛吧？說出來會被他笑話嗎？她不想被他笑話。
視若珍寶？陳鷹用力眨了眨眼睛，他堂堂一個三十的老男人了，被一個十八的少女說哭了那可就太丟人。她可知，他也將她視若珍寶。只是，他卻不配得到她的愛。他世故圓滑虛僞，他有錢，卻給不了她單純平靜的生活。
“陳鷹。”
“嗯。”他終於能發出聲音。
“你別怪我忘恩負義。”
“我不會的。”
“你也別怪他們。”那些幫助了她的人，她非常感激。原以爲她只有陳鷹，厚着臉皮，卻發現這世界裡她居然有肯幫助她的朋友。她的朋友，這對她是多麼重要。
“奶奶那邊，我會親自跟她說的。你說，她會不會怪我不識好歹？”她很怕，她很怕她愛着的人怪她恨她。
“不會的。”
“陳鷹。”
“嗯。”
“我……”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她想求他別怪她，可是剛纔明明已經說過了，她想說她是真的喜歡他，她珍惜他，只是他們不合適，可是這個也說過了。她想說她會把自己照顧好的，讓他別擔心，可是這些她也說過了。她還能跟他說什麼呢？她很想再說點什麼，她明明有很多話要跟他的。說不出口。
“米熙啊。”
“哎。”
“你知道猶豫不決選擇困難症是你的大毛病嗎？”
米熙點頭。
“但這次你很快做了決定，很快選擇了要做的事，所以你進步了。你去了別人家坐，可跟家裡不一樣了，要遷就一下別人的生活習慣，不要跟別人搶電視看，也許只有一個衛生間，誰先洗澡誰先刷牙什麼的你要安排好時間，你頭髮長，打理起來不方便，用洗手間的時間長，這個都要跟人家協調一下。去工作的事，一開始可能會不習慣，你要堅強點，出社會了都會有些磕磕碰碰，也許會有客人難纏，也許你學東西慢老闆給你臉皮看，那些你都要撐住。還有，你要有心理準備，你的廣告現在到處在播，你工作的超市裡也許會有那牌子的洗髮水，客人拿了洗髮水結賬，一看，咦，怎麼上面的人跟面前站的人長一樣，你要有心理準備。”陳鷹嘮嘮叨叨，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米熙的眼淚落了下來，他不用說“我不怪你”，他用他的關心來向她確定這件事。
“其它的事我不管你，但是你的衣服，生活用品，給你買的那些玩意你都得帶走，總不能留給我用，對吧？”他說着，伸手幫她抹掉她的淚珠。她這麼笨，這麼傻氣，他怎麼放心讓她自己獨自打拼呢？
“劉姐說她那地方小，我想可能裝不下這麼多。”
“裝不下的就先放我那，需要換的時候再來拿。”眼淚還越來越多，明明他纔是被拋棄的那個好吧。使勁幫她擦擦擦。“電話號碼不許換，公交卡你也留着，有事需要幫忙就找我。”
他說一樣她就點一下頭。“對不起。”
陳鷹沒應她，對不起有什麼用，把他這麼好的男人拋棄了再說句對不起，對他的傷害一點都沒減輕好嗎？
“先不急着搬，怎麼也得等到週末。”這樣他還有兩天時間再確定媒體那邊不會起什麼新麻煩。
“嗯。”
“米熙。”
“哎。”
陳鷹很想抱抱她，吻住她，可惜……
視若珍寶，可惜……
“如果缺錢，一定要告訴我，別餓着自己，別凍着自己，缺什麼要買的，別在意錢。”
米熙用手背揉揉眼睛，點了點頭，但她知道自己不會再花他的錢，事實上她大致整理了一下她的欠債，她知道如果她說她會努力存錢還他的話會讓他生氣，她也知道這樣說還錢很可笑，他一點都不會稀罕，她那點工資能養活自己就算不錯，何況她還不算已經得到了工作，只是可能而已。她欠他的，根本還不清。可她就是選擇了要這樣做。
“陳鷹。”米熙邁前兩步，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視若珍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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