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靈心琥珀》
寂靜的叢林中，一道人影安靜地躺在野草叢生的草地上。
陽光穿過樹杈的縫隙，照亮蒼白俊美的臉，晨露從葉尖滑落，一滴一滴落在那乾涸開裂的嘴脣上。
嘴脣輕微嚅動了幾下，羅南從昏迷中醒來。
“咳咳.”
羅南勉力支起身子，下一刻雙手便忍不住按向自己的頭顱。
他眉心和太陽穴的底下像是藏着無數的小蟲子，一跳一跳，隨時要擠破皮肉鑽出來一般。
此刻的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裡像是被強行塞進了無數的信息和知識，且還在源源不斷地塞入當中。
這股無比龐大的信息流，像是包含了一門古老且完整的傳承，但傳承仍在灌輸當中，他只能解讀出一小部分。
“靈靈..心.”
羅南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大腦腫脹欲裂的疼痛，慢慢從草地上站起。
周圍環境充斥着的濃郁的遊離能量粒子宣告着此時的他已經是離開了衆靈空間，羅南審視自身，體內藍螺依舊，生機光球卻是暗淡至接近乾涸的狀態，正散發出爲數不多的生命能量，緩慢修補着肉體上的損傷。
【上古魔羅之身】讓羅南的【無垢之軀】強度蛻升至另一個高度，但對生命能量的消耗也是無比的巨大。
羅南從隨身的空間指環內取出治療藥劑，一瓶接一瓶地灌入口中。
隨着狀態的逐步好轉，羅南的大腦逐漸恢復思考的能力。
“我昏迷了多久？”
羅南昏迷前最後的意識，便是自己被金色瓢蟲釋放的光膜包裹離開的畫面。
他不清楚這個過程到底經歷了多久，他只知道，在他離開的時候，埃瓦奎還在裡面。
羅南眸光閃動了幾下，然後精神力擴散而出，很快他確定一個方向，身形飛快移動起來。
可還沒等他走出沒幾步，眉心處卻傳來一陣異動。
羅南只感覺腦子裡那源源不斷灌輸進來的龐大知識洪流陡然一停。
緊跟着，一隻指甲蓋大小的漂亮金色瓢蟲從他的眉心飛出，撲扇着半透明的羽翅，靜靜地懸浮在他面前。
金色瓢蟲身上散發出的輝光映照得周圍的叢林一片靜謐與朦朧。
羅南腳步頓止，定定地盯着面前的瓢蟲，片刻之後，他平靜地念出一個名字：“阿拉贊.迪林法斯科拉.卡金斯頓”
他清楚記得暗銀色無尾巨龍最後氣急敗壞的怒吼聲，其口中不斷詛咒的，正是這個名字。
隨着他的開口，金色瓢蟲翅膀輕微扇動了下，一段信息涌入羅南的腦海。
“戈里尼龍巫的背叛者，衆靈之殿曾經的護殿人”
羅南皺眉，口中默唸着金色瓢蟲所傳遞過來的零碎信息，他眼眸閃動了下，最後擡頭，“我知道了。
但我現在得去確認一件事情..我的朋友還處在危險之中。”
他試圖繞過面前的金色瓢蟲，去尋找埃瓦奎曾領他進入的衆靈空間入口。
金色瓢蟲沒有阻止的意思，一副畫面卻直接呈現在羅南的腦海裡。
——畫面裡呈現的正是衆靈空間第五層石像廣場上的景象。
羅南一眼便在畫面裡看到埃瓦奎的身影。
他面色蒼白，緊緊地依靠着狼巫首的石像。
狼巫首的石像頂端垂落下一道白色的光柱，牢牢將埃瓦奎護持在裡面，任由被金色瓢蟲稱之爲戈里尼的暗銀色無尾巨龍在外部瘋狂地撕咬咆哮，也打不破白色光柱的防禦。
“是啦，埃瓦奎通過了狼巫首的考驗，獲得對方的傳承，理應能得到庇護我倒是白白爲他擔憂了.”
羅南心下稍稍放鬆，下一秒便看到無尾巨龍忽然放棄對白色光柱的攻擊，轉而擡頭，朝着廣場上剩餘的七尊石像怒吼起來。
它像是在大聲述說着什麼。
羅南眉頭皺起，下一瞬瞳孔陡縮。
他看到狼巫首石像上垂落的白色光柱忽然收了回去，然後未等埃瓦奎反應過來，那無尾巨龍張口吐出一團乳白色的光球，緊跟着便猛地朝埃瓦奎撲去。
埃瓦奎猝不及防，龐大的龍影撲在他身上，瞬間化作無數粘稠的黑液，順着他的口鼻和全身毛孔拼命向內鑽去。
羅南下垂的雙手猛地攥緊，然後便看到此前無尾巨龍吐出的乳白色光球，在半空中一分爲六，向着除龍巫首巴哈弗斯之外的其餘六尊石像分別飛去.
畫面在此戛然而止，消失不見。
“呼——”
寂靜的叢林內，羅南靜靜站着，幾次深長的呼吸之後，他恢復平靜。
“所以，它和他們達成了某個交易.埃瓦奎，被他最敬仰崇拜的巫首先靈當成了犧牲品？”
金色瓢蟲安靜地懸浮着，沒有給出任何的迴應。
羅南沉默一會兒，低聲開口：“那麼，你告訴我我現在應該去哪裡？”
金色瓢蟲朝羅南飛來，重新沒入他的眉心，周圍的一切輝光收束，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衆靈..巫首無尾巨龍戈里尼.”
羅南口中低聲念着這幾個詞，片刻之後，他調轉方向，朝着遠處奔行而去。
“咔嚓咔嚓——”
黑液注滿的沼澤內，水位迅速下降，乾涸無面的黑色石人雕塑重新顯露，某個剎那，石人上生出無數裂紋，最終“嘭”的一聲炸成無數碎塊。
石人炸裂的虛空，一雙粗獷黝黑的大手掰住虛空裂痕的兩側，一點一點將其撐開，屬於埃瓦奎的身影，伴隨着喋喋不休的咒罵聲，從撐開的裂縫中擠出。
“..只有白癡纔會覺得，那個人還會回來！”
“他早就放棄了所有人！蠢貨纔會覺得他能找到答案，蠢到家的人才會認爲，他找到答案之後，會帶着答案回來搭救所有人！！”
“一羣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你們的大腦，早就跟軀體一同在時間的沖刷下被腐蝕殆盡，智慧不存，遺留下的只有腐朽的泥沙！！”
“埃瓦奎”面目扭曲的，一步一步從空間裂縫中走出。
此時的他身形依舊強壯雄偉，神態氣質卻彷彿變了個人似的，眉宇間有種說不出的陰鬱冰冷，周圍的環境在其影響下都變得陰森起來。
“連阿拉贊那個老狐狸都開始恐懼消亡，爲自己謀劃退路，當初他可是那個人最爲忠實的擁躉之一”
“埃瓦奎”面色陰沉，想到自己在衆靈空間內的“失利”，面龐又變得怨恨和扭曲起來。
如果不是某人橫插一腳，在他即將得手的時候搶走了他早就選中的皮囊，他也不用像現在一樣，以三分之一的靈魂作爲抵押，才勉強換來一個自由行走的軀殼。
軀殼的好壞倒是無所謂，關鍵是他現在不得不跟衆靈空間內那些愚蠢的巫首們捆綁在了一起，如果他找不到“解救”其他人離開的辦法，便只能跟他們一同隨衆靈之殿的崩塌而徹底死去！
“陰險狡詐的狐狸，厚顏無恥的老不死.”
“埃瓦奎”咬牙切齒地咒罵了幾句，片刻之後，才慢慢將情緒平復下來。
不管怎樣，他也終於是出來了。
“先嚐試恢復實力，然後.”
“埃瓦奎”眸中冷芒一閃，“找到被阿拉贊選定的那副軀殼。”
作爲二十四位巫首中最爲年老，也是最爲低調神秘的一個，阿拉贊從靈巫誕生之初便已經存在了，他甚至全程參與了衆靈之殿的建造。
他知道的秘密比任何人都要多，他甚至熬走了不止數任的衆靈之主。
找到阿拉贊，或許便能找到解決他身上一切麻煩的辦法。
如果是衆靈最爲輝煌的那個年代，“埃瓦奎”自然不敢直面挑釁對方，但是現在，曾經最強大且最德高望重的巫首之首，也不過是一條在死亡威脅下苟延殘喘的可憐蟲罷了。
“或許我還能得到那老不死體系核心的傳承”
“埃瓦奎”像是想到什麼美好的前景，嘴角勾起一抹上揚的弧度，右拳慢慢攥緊，“巴哈弗斯，有朝一日，也將在我面前垂下你那高傲的頭顱.呵呵”
“埃瓦奎”輕笑着，右手揚起，虛空中掀起一股毀滅的颶風，霎那間將其身下及周圍的一切掃成平地。
待肆虐的風暴消失，被強行抹去一塊的叢林中，也再看不到屬於“埃瓦奎”的身影。
離開原始森林後的第七個落日。
“轟！”
羅南一拳轟開一座矮山的腰峰，滾滾碎石滾落下，他一個閃身，進入到臨時開闢的洞穴內。
隨手甩出幾個陣盤，在周身和洞口位置佈下簡易的防護型符文法陣，羅南深吸一口氣，在潮溼的洞穴內部盤腿坐下，心神迅速沉入意識空間。
七天時間，腦海中那源源不斷涌入的龐大知識流終於灌輸完畢。
此時，羅南的意識空間內，十顆金鑽似的精神力結晶中央，一朵黑色的蒲公英正靜靜盛放着。
蒲公英上，趴着一隻漂亮的金色瓢蟲，頭頂的觸鬚時不時晃動一下，顯得頗爲乖巧。
羅南看着面前的蒲公英和瓢蟲，一些信息在心頭默默滾動着。
“《靈心琥珀》！”
他口中默唸出四個字。
那強行灌注進他腦海的龐大知識流，最後形成的確實是一門古老的傳承。
而且是一門有關靈魂修煉的傳承。
這門傳承，大概率便是那隻將他帶離衆靈空間的金色瓢蟲所贈予他的，也就是妄想奪取他身體的無尾巨龍戈里尼口中所說的那位——上古靈巫巫首“阿拉贊”。
“這到底是傳承..還是陷阱？”
“是你向我拋出的誘餌嗎？”
羅南嘗試和蒲公英上的金色瓢蟲對話，後者自然不語。
一門源於靈巫，專修靈魂的古老傳承。
羅南說不心動，自然是假的。
但經歷過和戈里尼的一戰，且親眼見過埃瓦奎被自己所信賴的狼巫首毫不留情地捨棄，當做祭品一般送出。
他心中又有諸多的顧慮。
他唯恐離了狼嘴，又落入虎口。
許是感應到他的猶豫，那趴在黑色蒲公英上的金色瓢蟲忽然振了振翅膀，而後分出一點金光，快速在羅南的意識空間內劃出若隱若現古老文字的痕跡。
“契約？”
羅南讀出那些古老文字所蘊含的意思，眉頭皺了皺。
“這算是你展露誠意的一種方式嗎？”
羅南想了想，卻還是拒絕。
“除非簽訂我這份”
靈魂契約這種東西，就好像前世的合同，最終解釋權總是在擬定的一方手上。
他隨手擬定下一份幾乎完全利好自己的“主僕”契約朝金色瓢蟲甩過去，平靜開口：“你可以選擇不接受，我也不會嘗試修習這門傳承，而且，從現在開始，你的存在，會成爲我下一步亟待解決的靈魂頑疾”
“嗡嗡嗡——”
金色瓢蟲在羅南的意識空間內振翅飛舞起來，向他傳達出一道又一道晦澀不明的意識波動，看得出此時它的情緒並不怎麼穩定。
羅南索性退出意識空間，讓它獨自“靜一靜”。
山洞內，羅南輕輕轉動自己的空間指環，一塊傳訊石出現在他手裡。
是曾經埃瓦奎給他的那塊，當然，現在到了中部，這塊傳訊石已經失去它該有的效用。
羅南盯着手裡的傳訊石看了許久，最後默默在指間將其碾成粉末，揚灑在洞穴的地面上。
被古老惡龍靈魂佔據身體，埃瓦奎大概率已經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羅南無法描述此刻內心的複雜感受。
他親眼看着一名虔誠的信徒，一步一步葬身於自己奮力追尋的信仰裡。
他爲埃瓦奎感到悲哀。
“所謂衆靈棲息的神聖殿堂，不過是野心家精心編織的一場騙局而已”
羅南忍不住低聲自語，腦海中卻無端冒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回覆他。
“不。
只是時間讓一些人遺忘了自己的初衷而已。”
“誰？！”
羅南驀然擡頭，神情警覺地掃視周圍。
下一秒，一隻漂亮的金色瓢蟲從他心口飛出，伴隨着淡淡的冷哼聲。
“剛剛簽訂下契約，這麼快就將我給遺忘了嗎？”
羅南一怔，才發現，他剛剛擬定出的那份靈魂契約，此時已經宣告締結成功了。
“..在無盡的歲月裡。”
金色瓢蟲懸浮在羅南的鼻尖，蒼老的聲音繼續在羅南腦海中響起。
“無數的巫師，曾跪倒在我的腳下，奉上一切乞求成爲我杖下的門徒.”
那聲音慍怒起來。
“而你是第一個.需要反過來讓我簽下爲僕的契約，才肯繼承吾之衣鉢的人！！”
這一刻，羅南彷彿能想象出，一名曾經德高望重，威名遠播，站在巫師金字塔的老人，抓着法杖用力跺腳，衝自己吹鬍子瞪眼的畫面。
“.”
羅南不由得沉默下來。
他擬定主僕契約的前提，是對方不懷好意，但如果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的話，他這個行爲.好像確實是有點過分了。
就好像巨龍向螞蟻展露善意，卻還要先低下頭來親吻螞蟻的腳面
許久之後，羅南小心翼翼地嘗試打破尷尬。
“該如何稱呼您？”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那蒼老聲音似乎有些疲憊，“你真應該感到慶幸，除了你這傢伙之外，我實在別無選擇了.
關於《靈心琥珀》.”
聲音還想對羅南再說些什麼，卻彷彿耗盡了體力，羅南面前的金色瓢蟲光芒迅速暗淡下來，而後拖着“疲憊”的身軀，搖搖晃晃地飛回他的身體。
等羅南心神回到意識空間，發現對方已經趴在他的一顆精神力結晶上一動不動，像是已經“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