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蛟的毒氣極陰極寒，我不能化解，只能暫時轉入銀羽中，那絲絲透骨的陰冷寒意，透過羽毛傳到了身體，慢慢地，身體像是從內而外，凍結了冰霜，真是好冷。
“當！”
“你在幹什麼！！”
蕭南風的吼聲差點讓我分了神，我真想吼回去，讓他收拾好地上的水盆，人也可以嚇死妖的。
看着那個叫天宇的人身上的黑氣慢慢褪去，我忍不住想笑，蕭南風有救了，只要這個人不會死，蕭南風也不會。
真冷啊，我感覺魂靈都要凍住了，銀羽已經化成了一片墨黑，而那人身上的黑氣，也只差一點了。
“青鳥！住手！！”蕭南風似是氣急了，他不敢打斷我施術，卻是吼得更大聲了。“我叫你住手！聽見沒有！”
眼看着最後一點黑氣收入羽中，我拼了力氣，將銀羽收回身上，隨着銀羽迴歸本體，那寒冷突然變得張狂起來，在我的身體中衝來撞去，很疼，我幾乎要控制不住。
“青鳥！”
我沒力氣睜開眼睛，過多的消耗魂力，我連人的形態都幾乎支撐不住，我聽到蕭南風罵我傻鳥，我聽見他說我不聽話，我還聽見他說我是個笨女人，可我睜不開眼，看不見他的臉，他很生氣吧，可我這次，真的不能聽他的話。
深深的疲憊和徹骨的寒冷讓我睏倦不已，再顧不上魂靈內傳來的痛，來自靈魂的疲累和冰寒的蛟毒彷彿奪去了我的所有，慢慢地，我再聽不見蕭南風的聲音，感覺身體沉沉地，周遭一片安靜黑暗。
墨蛟的毒，比想像的厲害，不過蕭南風的醫術還是不差的，他爲我配藥，很多，也不許我吃桃漿，有時候我真覺得，他是想用藥苦死我。
我沒有再回去桃爺那，因爲毒氣灼傷了臟腑，而且，我看不見了。
叫天宇的人活了過來，因爲我的緣故，他沒有癡傻，只是傷了靈魂，再不能修道了，那個‘姐姐’也來過，她也說我傻，可是傻得招人喜歡，還告訴蕭南風，讓他不要負我。
我知道蕭南風不會，他不會背叛這樣的我，因爲，他沒什麼機會了，我的魂力，真的流失的太快了，快得我能感受到，我不能再陪他多久了。
那一天，蕭南風一直沒有說話，他就坐在屋裡，發瘋似地把藥房裡那些瓶瓶罐罐掃落了一地，我聽到這聲響，卻什麼都不想說，我想，也許他厭煩了我這樣不討喜的鳥，明明無藥可救，還浪費他的藥石。
他每隔幾日便會這樣發脾氣，這樣的日子很難熬，我想回桃爺那裡了，那是我新生的地方，如是要死，我想埋在桃爺的樹下，每日伴着那一樹桃紅，是最好的歸宿。
眼睛看不見，我還是能憑靈覺探路的，架着清風飄離蕭南風的院落，我忽然又覺得胸口緊痛，他不會找我的吧，一隻將死的鳥，又有什麼用處？
桃爺的本體，透過魂靈去看，是一片閃光的紅粉色，我降在樹下，桃爺已經等在了那裡。
“唉！我到底還是負了青機子，你這小東西，怎麼弄成這般模樣？”
“桃爺。”我化作小鳥的樣子，直撲進桃爺懷裡，蹭動着他的手臂求他。“讓我埋在這裡吧，我想今後日日看着你樹上的花，我等不到林遠逸和真海了，他們不回來了，我一個人好冷清，桃爺，求求你，好不好？”
我看不見桃爺的樣子，只聽到他一聲嘆息。“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吶。”
桃爺放我在樹上的窩裡，嘆息着回了樹中，我靜靜地躺着，聞着熟悉的花香，又想起了林遠逸，想起了蕭南風，想起了那些在蕭南風那裡高聲談論的怪人，渡過了這漫長的日子，現在能想起的，也只是近些年的過往，不知道我會不會也像林遠逸一樣，就那麼消失了呢？蕭南風，他會如我想林遠逸一般想起我嗎？他不會吧，我總是給他惹麻煩，他怎麼會記着我？
徹骨的寒冷自體內襲來，夾着深深的痛楚，我豎起所有羽毛，卻還是冷疼得發顫，我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不久了，就算這次還能活着，或者下一次，我就再也醒不來了。
真冷啊，蕭南風，真海，你們在哪裡？我一個人，真的好冷……
“青鳥！青鳥！我知道你在！出來！快給我出來！”
是他？雖然有些模糊，可我仍是聽出了他的聲音，蕭南風，他在來了麼？
“青鳥！”
我不能答他，身體不能動，也發不出聲來，我有點後悔了，應該跟他告別的，因爲我的不告而別，他才如此生氣的吧。
“不是告訴你不要亂來麼！爲什麼你不聽！你是大妖！大妖有什麼用！爲什麼你不聽話！我不許你走！你聽見沒有？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這裡！青鳥！你聽見沒有！快給我出來！出來！你這笨鳥！”
蕭南風很生氣，他一直叫我笨鳥，直到聲音都撕裂了一般，仍是叫着。
聽着他啞得不成聲的吼聲，我的胸口悶着，像是讓誰狠狠抓住，眼睛燙得睜不開來，淚水止也止不住。
那一夜很不好過，蕭南風最後是被桃爺送回去的，桃爺說，他喉嚨都破了，滿嘴的血，在樹下守了一夜，很可憐。
我知道的，桃爺說的，我都知道，趁着一次毒發過後，我去看了他，是桃爺送我去的，我不能飛了，只能窩在他手上求他帶我過去。
院子裡是雜亂的藥草味道，還有記憶中那白玉杯中的氣味，蕭南風是在喝那叫‘酒’的東西，聽說，喝得多了，人是會醉的。
一醉，可以解千愁。
“蕭南風。”
桃爺的嘆息聲中，我輕輕地叫他的名字，出口卻有些含糊，更像只是鳴叫。
“你不是、不是走了麼，還來做什麼？”蕭南風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我聽到有瓷器碰撞的聲音，叮叮呯呯地，像是那時他在藥房發着脾氣。“我等了你一夜，爲什麼，你不，不回來！”
“不要氣，好不好？我錯了。”說話很累，我看不見他，也感覺不到，只是，就像這樣聽着他說話，我也會覺得歡喜，他還是想我回來的，他並不是那麼厭煩我的。
“啪！”
有什麼東西碎裂了，跟着，又是幾聲。
“憑什麼你要救他！連若殺我，與你何干！你、你安心爲妖會死啊！我欠連若的，是我的債！你湊什麼熱鬧！如今我救不了你，你高興了！你滿意了！堂堂蕭南風！醫字脈無人可及！卻救不了一隻笨鳥！你滿意了！！”
“滿意了。”蕭南風的話，我不懂，可是救了那人，我不悔，是的，我滿意了，只要他好好地活着，我就滿意了。“我……要走了，不要氣我了好不好？”
“走？”蕭南風喘着氣，他頓了頓，忽然大笑起來，語氣有些發狠。“你哪裡也不許去！你死了，我供養你的魂！我不死，你哪裡也不許去！青鳥！你不許走！我不許你走！你聽到沒有！有我在，你哪裡也不許去！”
“蕭南風！”桃爺的話語難得的嚴厲，他身上散出的氣息，讓我有些暈眩。“丫頭已經不行了，你好好說話不說！困住了她，於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是啊，我有什麼好處，她死了，我又有什麼好處？來世，大妖的來世會如何？是人，是獸？我要從何找起，我能如何？若是傷了魂魄，我的青鳥，就再也找不回了，再也……找不回來了,找不回，這樣的笨……鳥了。”
我不知道桃爺是怎樣勸慰蕭南風的，因爲突然襲來的無邊冷痛，我什麼也不知道了，只覺得很累，很想睡。
蕭南風到底是沒有說原諒我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多了牽掛，本體死去那一剎那，我脫離了出來。
這天，是個晴明的好天氣，明亮的陽光穿過桃爺的花冠，照在我伏在樹下的屍身上，我的身軀回覆了原本的大小，那巨大的軀體，佔了多半個小坡，銀色的羽毛依舊如常，在晴陽下閃着微藍的瑩光，蕭南風就站在樹下，他真的很小，還不及我翅羽的一半。
他抱着我的頭，喃喃地說着話，我靜靜聽着，蕭南風也不知是怎麼了，那些話，他彷彿永遠也說不完似的。
我喜歡看他這時的樣子，淺淺笑着，流着眼淚，細細地說着我們的過往，他說他最愛看我站在桃爺的樹下，滿目的紅粉旖旎，我就像雪精冰靈，他說他是想與我一同在這山上住下去的，永遠，永遠……
我想他不氣了，或者，從未真的氣我不聽他的話，又或者，我是真的太笨，才讓他氣恨吧，可那又如何？只要他平安，只要他還能活下去，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長久來的修行，於我，這也算個善果。
“蕭南風，你要好好活着，要活得更加長久，我不能陪你了，你，不要再一個人了。”
日落月升，是時候離開了，我在他耳旁低聲說着決別的話，時候到了，能入輪迴是好，可再世相見，我們再不會記得，又有什麼好處？倒不如消散在這世間來的乾淨。
遙遠的空中，明月慢慢漾成一片白光，墨藍的長空開了一道明亮的縫隙，我的身體很輕，輕得隨着夜風慢慢飛起，乘着那風，向着那裂縫緩緩飄去。
寂靜中，我聽到蕭南風的聲音，看到他愣愣地站起，他在喊着什麼，可那身影越來越遠，最後見到的，只是一片紅粉如雲的桃花。
桃爺說過，我的因緣，全在這山上，他說的對，我的一生，只不過是緣淺念深的執着，得之如何？失之，又如何？
只那一樹桃花，化盡了所有。
三千紅塵煩惱事，萬載修行斷不成。尤怨因緣一世淺，此情何以問桃花。